次日一早,天阴沉沉的,飘起绵密的雨丝,太阳仿佛隐遁,只余下天宇上一片朦胧的光。
秋白鹭一夜好眠,被来自后院窗下的一声压抑的尖叫惊醒。
安抚地拍拍小易,她起身披上外衣,撑开窗,倚在窗边低头:“怎么,发现死人了?”
小二战战兢兢地抬头,看见了窗棂上的血迹。
“去报官,倘若你们城里官做不得主,就去请能做主的人来。”秋白鹭淡淡道,“就说,秋池刀在此恭候。”
*
没等到什么官吏,先等到了两波杀手。
俱是黑巾覆面,腰缠链锁。身手虽然一般,但胜在功夫奇诡,倒也勉强比得上漕帮精锐,放在江湖上,也是二流好手了。
由此可见,伏津城小,却有卧蛟。
只是他们的武器可厌,在室内舞起来哗哗作响,又吵又乱,还打碎了放在桌子上的花瓶,昨夜的鲜花今日就沉在了血泊中。
杀这些人容易,处理残局却难,秋白鹭踢开横七竖八的尸体,看着小易站在墙边无从下脚,心底的火越烧越旺。
草草挽起发,勉强用过饭,秋白鹭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青色官服下罩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见了满地尸体眼神一抖,一进门来连连作揖:“不知是刀宗当面,怠慢了,怠慢了。”
秋白鹭点头:“县丞?坐。”
县丞点头哈腰地应了,坐在圆凳上,只沾了半个屁股,急忙解释道:“原是张员外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到了您老头上,错伤了小公子,今天一早他就后悔极了,连忙托我来向刀宗请罪。”
后悔?是怎么样的后悔?
不信邪地派来两拨杀手,眼看没有一个人回去,终于知道害怕的后悔吗?
秋白鹭不置可否。
县丞察言观色:“张员外做事太不妥当!我早说过他了,他也悔得痛哭流涕,还望您老宽宏大量,准他来赔罪。”
“我儿中了毒。”
县丞陪着笑:“哎呀呀,他早就给小公子准备解药去了。只要您点个头,他就来磕头把解药奉上,还当给小公子备些滋补药材,另奉纹银千两,权当赔罪。”
秋白鹭冷笑:“我知道了。我暂且不走,看看他的诚意。”
县丞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秋白鹭注视着关上的门,讽道:“蛇鼠一窝。”
她坐在原地,闭眼沉思片刻,有了主意,扬声喊了客栈小二进来,一是让他找人收拾一地尸体,二是叫他找一个人来——昨日的卖花姑娘。
小二惊问:“花脸儿?”
*
这个客栈果然也和羽冠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过片刻间就把卖花姑娘带到了客栈。
小二从门口喊了一声就急匆匆地溜走了,只留下卖花姑娘拘谨地独自站在门口。
秋白鹭给彻底陷入昏迷的小易擦了脸,听见声音走出来,上下打量这个女孩子,这才发现,她除了半张脸上狰狞可怖的红斑,居然是个十分清秀的美人。
秋白鹭问:“花篮底的字条,是你留的吗?”
卖花姑娘开口,秋白鹭这才发现她声音干哑又细弱:“是。”
她微微皱起眉头,再去看她身上的衣服和手腕上的红痕,了然:“你通风报信被发现,他们把你绑起来了。”
她给这个小姑娘倒了一杯水,看她咕咚咚地喝了,又耐心地为她续上下一杯:“说说,是怎么回事?”
事情说来也简单,张员外答应了要用教中的邪术为一位贵人治病,就开始寻访材料——与贵人年龄相仿的少女,童男童女,还有特殊生辰的人。
秋白鹭带着小易走进伏津,在这座山高皇帝远的小城里,没有被皇帝的禁卫发现,却先被邪教的耳目盯上了。
小易生得灵秀可爱,小城里哪有这么好的“货色”,张员外当即拍了板,要拿他来替换原来选定的童男。
只是当惯了土皇帝的张员外没有想到,他这回踢到了铁板上。
卖花姑娘说:“其实他看出来你是江湖人了,但……”
但接引药在手,寻常的江湖人,张员外并不放在心上。
秋白鹭冷笑,她又问卖花姑娘:“你既然在他手底下讨生活,又是为什么愿意提醒我?”
买花姑娘讲了一个故事。
卖花姑娘姓荀,名叫花娘,自打她十岁上烧伤了脸,就被好事的人戏称为花脸。
荀花娘家原在附近镇上,爷爷死了以后分家搬到这里,才发现此地家家户户都在拜鸾神,更甚至,还有人祭。
外来人总是受欺负,冬祭前一天,她母亲匆匆忙忙地跑回来,一盏灯油烫破她的脸。第二天她母亲就被拉去喂了接引药,然后不知所踪。
她父亲为了她忍下仇恨,和她说:“以后就是咱们爷俩相依为命了。”
她父亲也很快就死了,被野狗咬死在河边,发现的时候,尸身上结了一层白霜。
荀花娘乌黑的眼睛望着秋白鹭:“他们说,是我娘蒙恩上去侍奉鸾神,用尽了我家的福气。”
“不是!”她恨道,“不是!我知道不是!”
秋白鹭不语,只是把一张雪白的帕子敷在她脸上,花娘攥住帕子,呜呜地哭起来。
秋白鹭在屋内踱步:“都是羽冠鬼干的,‘张员外’是其中什么人?”
荀花娘在脸上胡乱抓一把,抹去眼泪,急忙回答:“是个人面鬼肚肠!他和许多其他地方的羽冠鬼都有联系,在官儿们那里也说的上话,城里没人敢不听他的。不入教的喊他张员外,入了教的喊他大长老……坏事都是他指使的!”
秋白鹭点头:“原来都是一个人。”
荀花娘理解错了她的意思:“不是一个人,他有好些手下,有教徒,有护院,还能让衙役都听他的!”
秋白鹭一笑:“这不是更有意思了吗?”
叫荀花娘留在客栈内看护昏迷的小易,秋白鹭独自出了门,沿着道路往北走,出了城又走了一段,远眺见一座大宅子依山而建,西北角一座小楼被林木遮掩,融在苍翠山色中。
四周人声寂寥,只有虫鸣阵阵,偌大宅邸,竟无声响。
秋白鹭眺看片刻,心里有数,另寻了小道,只当作是观赏伏津风物,慢悠悠地走回了客栈。
待回到客栈,县丞派来的人已经等候多时,见她回来,大喜过望,留下一个托盘就匆匆告辞。
掀开红布,托盘上果然是县丞承诺的那些东西。
一叠银票,卷了卷塞进小易的荷包。
一个小药瓶,下面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药瓶里是压制药性的白丸,张老爹今夜焚香开坛,亲自去请青鸾羽。明日张老爹将携青鸾羽同来,一来为小公子诊治,二来诚心致歉,望刀宗勿怪怠慢云云。
一通屁话。
花娘说:“看着像是张员外自己写的。”
料想他们不敢再搞鬼,秋白鹭将白丸塞进小易口中,又小口小口喂了水将药丸送了下去。
而她独自坐在窗前,耐心等待天黑。
好在小易吃了白丸,精神渐渐好了起来,过得半个时辰,竟然能自己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喝了半碗稀饭。
更鼓三响,秋白鹭换上夜行衣,把随身携带的短剑明镜放在小易手心:“这是你外祖母的遗物,拿着它,保护好自己。”
小易重重点头。
秋白鹭又把一支响箭交给花娘:“我要往他们老巢一探。虽然不大可能出事,但如果我在那里遇到危险,会放一支响箭传信,你们悄悄从后门出去,沿着小河往北走与我会合。”
花娘点头应下。
秋白鹭拍拍小易的头,将刀拿在手上,从窗口翻了出去。
今夜乌云满天,竟不见月,秋白鹭借着深浓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城北山脚下的大宅。
这座宅子白天好像死了一样,到夜间却好像活了过来,沿着廊子俱都挂满了灯笼,好几处院落都能听到推牌斗酒的声音。
秋白鹭也问过花娘这里的布置,前面院子都是教中几伙浑人聚酒的地方,防卫十分松弛,只有后面几处院子要紧,由张员外的嫡系亲信牢牢把守。
一处是中轴上张员外的住处,他的寝室、书房,还有他和亲信们商量事情的离火堂都在那里。
另一处是东北角的地牢,地上是伪装成一个园子,只有一间小亭,从亭子下去的地牢里关押着叛徒、囚犯和祭品。
花娘先前就是被关进了这个地牢里,若不是秋白鹭向羽冠鬼要人,恐怕她就要死在里面了。
西北角的小楼则是供奉鸾神的神殿,林木森森肃穆庄严,唯有殿前两根石灯柱并大殿的窗里发出温和的光亮,打眼一看居然并不邪诡。
花娘说这里平常看守也十分严格,只有教内核心人员可以出入,唯有在大日子时候允许普通教众进去磕个头。
秋白鹭想找这群羽冠鬼自制“接引药”的配方,要么是在张员外的书房,要么就是在西北角的神殿了。
她蹲在房檐上,静静观察了片刻,见一队护卫走远,方才轻悄悄地先向张员外的住处贴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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