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飞白睁眼便犯了迷怔。
他正躺在主卧内,身体干爽,伤口被清理过,胸前裹着绷带,甚至不怎么疼。他从榻上爬起,屋内陈设颇为熟悉,是他亲手操控手柄摆放的位置。
迎头看到一侧立着的镜子,虞飞白一顿,片刻没有动作。他迟迟抬了抬手,镜中的人同时动了,这才微微放下心,确认眼前真有一面镜子。
镜中的虞飞白被换了身衣物,他认出这是648档的衣装。衣摆层叠如寒潭涟漪,透光处隐约可见银线暗绣的竹纹,腰间被墨青鲛绡所束,勾勒出穿着者的修长身线。
虞飞白眨了眨眼,这也太像白非瑜了点。
不,他们就是一张脸。
白非瑜却不知哪里去了。
想到应该是白非瑜给自己换的衣服,虞飞白一时有些坐立难安。
他又想起先前浴池里,真如他所说,白非瑜相同的位置也受了伤。
他为活命的虚声恫吓,却是碰巧应验了。
难不成他俩真的扯上了什么关系?
不明白,虞飞白摇了摇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之后找机会逃离白非瑜身边,再做其他打算。
正想得出神,虞飞白压根没注意,不知何时,镜中他的身后站了一个人。
白非瑜抱臂斜倚在门扉,手中把玩着一枚飞镖,看着另一个自己对着镜子时而愁了脸,一会儿又抿唇摇头,怕是比他一辈子的表情都丰富。
“对着镜子这么久,喜欢我挑的衣服?”
白非瑜一开口,便见镜前的人顿时一缩脖子,目光透过镜子,小心翼翼和他对上。
“怕我?”白非瑜又问。
虞飞白摸了摸鼻子,侧过身摇了下头:“不,只是觉得挺好看。”
他犹豫片刻问:“……是你给我换的衣服?”
白非虞此时也换身了行头,一身飒爽利落的麻质劲装,衣襟敞开,胸前的长生玦过分惹眼,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谁。
胸口的伤却没做处理,许是内力深厚,伤口早已结痂。
白非瑜闻言却没回答,转身招呼:“既然醒了,随我下楼。”
窗外夜色浓稠,隐约可见荆湖上飘着几抹微弱渔火。
梯道内昏暗,白非瑜点亮油灯在前,一时间只听得交错的脚步。快到楼梯口,一阵阴寒潮气从楼下翻涌而来,夹杂着浓烈的腥味。
楼道口黑沉沉的,虞飞白心里有些发毛。
白非瑜真信了自己是他心魔吗?
这是要去哪里?
不敢问。
想着想着,他脚下慢了,前方的人已下至一楼。
白非瑜并未回头,低笑了声,问:“怎么,不敢下来?”
虞飞白顿了下,虽不是自愿来的,但来都来了,以后他跟在白非瑜身边,怕是什么都得习惯。
那还不如直接面对,于是虞飞白嘴硬道:“敢,怎么不敢?只是走着伤口有些疼,我歇息片刻。”
他说着抬脚继续向下。
下至一楼,油灯的火光如星子坠入大海,瞬间被吞噬了光亮,余下窄窄的光晕笼照两人。
白非瑜越走越快,两人距离被拉开。虞飞白急忙抬腿向前赶去,余光内蓦然闪过一道残影——
直将他扑倒在地!
一瞬间,虞飞白只来及用手护住面门。
噗!
后脑重重着地,肩膀随即传来钻心的疼,被捅了个透。
穿透虞飞白肩膀的指甲长得惊人,根根分明呈现诡异的黑紫色,如五把黑刃。
“唔……!”
虞飞白闷哼一声,视野被一张绷带蒙裹着的脸占据。那面上只留一口嘴巴大张着,露出内里层层叠叠红色尖齿。
这是什么怪物!
太过骇人,虞飞白下意识开口求救:“救……”
他偏过头,话却堵在了嗓子眼。
白非瑜早已回过身。一双眼睛被烛火照得泛金,烁然盯着他。目光如看待某种玩物,带着意犹未尽的促狭。
“……救救我……”虞飞白还是说出了口,他瞬间被无尽的绝望吞没。此时此地,竟只能向一个魔头求助,对方甚至就是始作俑者。
可也只有对方能救他。
怪物张着怪异的嘴,就要朝虞飞白的颈部咬下。
“我、我……你也会死的!”虞飞白不管不顾,用手去击打怪物的脸,却是差点被咬了手指,他猛地抽出手,顺势侧身一滚,这才避了过去。
虞飞白急促喘气,眼见着怪物向前扑了个空,转眼拧动四肢就向自己爬来。
他真的会死在这里!
怪物要再次扑上虞飞白时,啪地一声!
白非瑜终于动了,只打了个响指,怪物的动作立刻变得迟缓。
他一步一步向虞飞白踱来,肩上——与虞飞白相同的位置,赫然多出了五个鲜血淋漓的窟窿!
“……”虞飞白爬坐起来,捂着肩愣愣看向白非瑜。
白非瑜也盯着虞飞白,半晌抬了手,朝自己受伤的肩膀又是一击!
肩上血瞬间涌得更盛,虞飞白看在眼里只觉得疼。
却是突然察觉不对。
他受伤时,白非瑜会同步受伤;可白非瑜受伤,他的伤口却没半点影响。
“心魔受伤会影响原主……”白非瑜点了点头,偏过身在书架上找着什么,末了扔去一个药瓶:
“拿去涂了。”
虞飞白手忙脚乱接过,这才明白,白非瑜压根没信他之前的话,方才又是一次试验。
心魔一说本就是他胡诌,可现在他和白非瑜竟真的被捆定,成了同生共死。
难道真是因为他们长了相同的脸?
伤口还冒着血,虞飞白没空细想,捏着药瓶盯着不远处的怪物。
“它……”
怪物不动了,正蹲在角落嘶吼。这会儿看得清楚一些,他才发现它身旁竟还蹲着一个怪物。两只怪物差不多半人多高,约莫七八岁孩子的身型裹满了绷带,露出的皮肉干枯瘦瘪。
太眼熟了,虞飞白记起来,这正是他前几日从江陵城郊找到的药人!
见眼前人不说话看着药人发愣,白非瑜挑眉:“怎么不抹药?还是要我帮你?或者——它?”
他说着指向药人。
虞飞白慌了:“我自己来!”
*
“其实是它给你换的衣服。”
“什么?”虞飞白涂抹伤药的手下一重,疼得一抽。
见白非瑜眼里闪过的笑意,才明白他又在戏弄自己。
药人那么长的指甲,给他换衣服,他怕不是早就死透了。
虞飞白之前被药人吓到,此刻更是有些气:“你不信我的话,还放任药人攻击我,就不怕我死了,你也会死?”
反正现在他要是受伤白非瑜也会受伤,虽不知道原因,但拿来威胁人,倒是顺口的事。
白非瑜的回答却嚣张到了极点:“死?我不会死。”
“而且药人是我找来的,不会不听话。”他说着伸出手,对角落揽了揽。
两个小小的身影迅速从角落里爬了过来,嘶嘶呜呜,四肢并用爬到白非瑜身前,良久才似乎想起自己是人,搀扶彼此站定。
“给他抹药。哦对了,方才他说伤口疼,再将胸前的伤涂一遍。”
白非瑜话一出口,两个药人就伸出四只手,配上二十根反光的长指甲,向虞飞白走去。
“不,不用!”
虞飞白急得往后退,将手里剩下的药膏胡乱抹上肩,扯上衣服:“已经好了!”
白非瑜给的药是上好伤药,膏体冰凉,抹在伤口上瞬间止疼收血,估计不出几日就会痊愈。
这么好的伤药,是他氪金买的。
眼前两个乖巧听命的药人,是他操控白非瑜一路厮杀,从玩家堆里杀出重围,从城郊洞窟里带出的两个活的。
这么大的宅邸,那么多的伤药美食,那么多的时装心法,明明都是他虞飞白的。
现在却都成白非瑜的了!
虞飞白偷瞄着白非瑜,那人又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时不时翻着,不说话了。
如此恶劣的人,也配用这么好的东西,暴殄天物!
可气可悲,这人居然是他一手养成出来的。虞飞白欲哭无泪,越想越不平衡,又有些奇怪。
平日几乎他一上游戏,就会有玩家或者势力跑来追杀。
此时离上一次浴池刺杀已经过去很久,怎么还没人来杀白非瑜?
却看白非瑜放下书,推开侧门:“出去解决个麻烦,给你一刻钟收拾东西,我回来便出发。”
虞飞白:?
“去哪?”话音刚落,门却嘭一声合上,紧跟着落了锁。
剩下虞飞白和两个药人六目相对。
虞飞白:“……”
两个药人:“……”
虞飞白看得心里一紧,不露声色地提起油灯,往旁挪了几步。
白非瑜先前翻的书摊开在桌上。
“‘凡心魔起者,其人必先有深执、大恸或至亏于心。魔由隙生,乃本主性情之镜影,刚者生柔,仁者生戾,智多生愚妄……初生之际,二者同忆同知,如若双生。’”
虞飞白不由念出声,这是说心魔由原主执念所生,性情相反,外表则相同,并会继承原主的记忆。
书架被翻得杂乱,显然是之前他睡着时白非瑜所为。
虞飞白玩游戏时会将得到的书都看一遍,一时间却没想起来在哪里看过这几句。
他翻到封面,上书“风雨录”。
《风雨录》虞飞白很熟,出自闻名江湖的风雨楼。只要付得起代价,没有什么秘闻奇事是风雨客们得不到的。
大部分是玩家写的,虞飞白每天都会买一份,围观胡编乱造的八卦黑料、风言风语。
这几句想必是玩家所编,被白非瑜翻了出来。却是便宜了虞飞白,将他的心魔一说坐实。
虞飞白稍微定下心,又挑着灯翻起了书架。《风雨录》每日更新,这几天的定然有游戏内最新情报。
找来找去,却只找到了前日——他穿来那天的。
虞飞白仔细翻了翻,都是些花边趣闻,最后一页夹有一张信纸。
诸君同道:
风雨楼总楼急令:今有伪侠白非瑜,恶贯江湖,其行已触天怒人怨!
如今楼中精锐尽出,联徇金商盟,即日共赴荆湖诛邪。此役关乎江湖清浊,凡楼中人手,皆需倾力以赴!
故即日起《风雨录》暂停刊发,风雨楼素以笔为刃,今刃既出,笔锋暂敛。
静待捷音。
——风雨楼主风遇疾书于案
怎么回事?
白非瑜虽然仇家遍地,但也不至于让两方势力联手围剿啊!
而且……荆湖不就是这里?
虞飞白突然明白,白非瑜的那句“出去解决个麻烦”是个什么麻烦。
刚走到窗前,他就看得屋外湖面上门灯樯帜,紧跟着火光忽动,角声四起,战鼓雷响。
嗖嗖嗖嗖——!
箭雨急下,屋门被射成筛子,转瞬被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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