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要到外头去读书?”卢氏看着何七,眉头紧蹙。
“正是,”何七却是点头,语气坚决,“总困在这庄子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家中如今这般光景,府学自是去不成了。先前打听过,临江府几个略有名声的书院,多是这几日招收生徒,若错过了,便得等到来年。我想着,不如先顶个假名出去试一试,若侥幸能留下,待家中风波平息,也好有个正经读书的去处,不至荒废了学业。”
卢氏长叹一声,苦心道:“我的儿,读书上进是好事,可再要紧,也紧不过你的性命去!万一在外头被人识破,抓进那不见天日的牢里,岂不是自讨苦吃?反倒误了大事!这书院,便等来年再去不成?或是……先去你林师叔那山中小院读着,那儿僻静,等闲人也寻不到。”
何七仍是摇头,道:“母亲,我如今困守在此,与身陷囹圄有何分别?学业之事,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自京城归来后,便再无一日静心读书。林师叔那儿,恩情虽重,学问虽博,但我实不愿此时前去,一来,拖累师叔清净;二来,师叔处虽好,终究缺少同窗切磋砥砺,我也难以掂量自家究竟是个什么斤两。”
卢氏见何七心意已定,知一时难以劝转,只得又道:“眼下这光景出去,岂非自投罗网?你好歹也等等承之那边的消息。我们回来这些时日,想来他那头也该忙出个头绪了。待将你父亲救出,咱们重返临江城,再从长计议,岂不稳妥?”
“原该如此,”何七接口道,语气带着些执拗,“只是这几家书院考校选拔只在眼前,我实在不愿平白耽误一年光阴。如今仗着在郡王府时打下的一点底子,或许还能一试,若再荒废一年,只怕这点老本也要耗光,到时想进好些的书院更是难上加难。我想着,若能进个合适的书院,苦读一年,明年便可去考府学,不光学业有进益,也能省下些束脩银子。”
何七心下明白,如涴墨溪那般声名显赫的大书院,光是学费便令人咋舌。李妈妈从家中带出的银钱有限,如今需得精打细算。而那些束脩低廉又教得好的书院,定然抢手得很,且招收生徒不多,一年不过一二十人。此前在郡王府,她对这些书院也只是雾里看花,如今要寻个合适的,非得亲身去探访不可。
卢氏听得鼻尖发酸。想何家未出事时,何七虽不得何佑十分疼爱,又何曾为银钱之事犯过难?即便不是顶顶好,也是衣食无忧。如今困守在这荒庄,连采买些米粮都需偷偷摸摸。她何尝看不出,何七这般急着要去读书,多半也是为了她两个姐姐将来能有依靠。虽说有个四舅舅在朝为官,但终究隔了一层,有个得力的亲兄弟才是根本。那顾家为何弃了明玉转而求娶胡家二姑娘?不就是因那胡二姑娘有个刚升任清江县丞的兄弟,家中又颇有钱财么?
又再想何七本该如明玉一般,在闺阁中安稳度日,如今却要女扮男装,为前程性命冒险,卢氏心中更是百般郁结。思忖良久,终是无奈松了口风:“你……且容我再思量思量。”
话音未落,却见李妈妈快步进来,回禀道:“夫人,外头有人叩门,自称姓李。”
“莫非是承之来了?”卢氏精神一振,急忙起身迎出去瞧。开门一看,果真是李承之站在门外。她连忙让李妈妈将人请进来。
里屋的何明玉听得动静,也按捺不住好奇,悄悄跑了出来。她早听闻这位二姐夫的名头,却一直未曾得见。只见院中进来一位身量极高的男子,约莫八尺有余,生得是公子哥儿般的好相貌,眉宇间却自带一股行伍之人的凛冽肃杀之气,兼之一身仆仆风尘。何明玉远远瞧着,心里有些怯,没敢上前搭话。
卢氏一见李承之,便知他这些时日定然奔波劳碌,眉眼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她刚要将人让进屋内,李承之却抢先开口,声音略显沙哑,道:“夫人,杨知府那边诸事已大致安顿妥当,眼下正要着手清理反王余党。我估摸着,就在近日便会提审狱中关押的一干人犯。那任二当时抓人甚多,杨知府粗略看过卷宗,知其中许多如何老爷这般,并无太大过错。知府大人仁厚,知晓临江府经此一劫,若再对无辜之人滥施极刑,恐致民生愈发凋敝。依我看,再过些时日,何老爷与环兄弟应有望获释。只是知府新官上任,该走的过场一样不能少,否则圣上那边无法交代,只怕……狱中难免要吃些苦头。”
“无妨,无妨,能出来便是天大的造化了。”卢氏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定。只要何佑与何怀环能脱罪出来,不连累其他儿女便好。至于他们父子在狱中是何光景,她可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李妈妈在一旁轻声提醒道:“夫人,外头日头毒,还是请李千总进屋叙话吧。”
“正是,正是,快屋里坐。”卢氏连忙道,瞧着李承之比先前又黑瘦了些,心知他没少辛苦。正是应了那句“丈母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此刻在她眼中,李承之简直是家中最堪倚仗的顶梁柱了。
卢氏回身瞥见何明玉站在后头远远瞧着,赶紧招手道:“明玉,还不快来见见你二姐夫。”何明玉听得卢氏的话,这才敢上前来,小声唤了句:“二姐夫。”
李承之瞧出何明玉的紧张,笑道:“这便是五姐儿吧?明镜常提起,说是家中还有个五妹妹,不肯来京城,今日总算见着了。”
明玉便点头,轻声道:“姐夫且请屋里坐。”卢氏亦在一旁将李承之往屋内引,口内絮絮叨叨:“实不知你今日来,屋舍窄小,又不曾收拾,千万莫要嫌弃……”
待李承之坐定,卢氏便将何七欲外出读书的打算一五一十说与他听。卢氏道:“承之,小七这孩子执意要往外头去念书,我只想着如今外头世道不太平,万一再生出什么事端,可怎生是好?你且帮着我劝他一劝。”
李承之沉吟半晌,却是道:“不必过虑。小七先前一直在郡王府中读书,外头书院认得他面目的想来不多,再者他既用了假名,更不易显露行藏。至于杨知府那头,经此大乱,临江府元气已伤,眼下正该与民休养,料想不会再大肆抓人。便让小七去吧,倘或有甚缓急,还有小婿在此担待。左右我还要在临江盘桓些时日,必得将何老爷与环兄弟安然救出方可。”李承之素知这小舅子机灵有主见,若非如此,前番也不会托他给明镜传递消息了。
卢氏听得李承之这番话,心下略略放宽了些。想着即便有事,官府那头总算有个照应,终是点头应允了。
次日,李承之返回临江,便带了何七一同离去。那临江的书院多设在三清山中,每年招收生徒时,自会派人下山,至文人聚集之处延揽才俊。如何七等人曾为陆鸣珂践行的集贤楼,每年便有书院前来物色可造之材。然提及陆鸣珂,何七不觉又出神,不知昔日曾在郡王府附学的学子,是否尽被此番风波牵连。
“小七,今日你不如先在我处住下,我差人替你打听各书院于何处招考。”
闻得李承之之言,何七方才回神,忙道:“不劳姐夫费心了,恐官府的人瞧见了,反为不美。我带了盘缠,自去客栈落脚便是,姐夫在前头放我下来就好。”
李承之又劝了几句,见何七执意如此,便不再强求。二人别过,何七独自往那集贤楼行去。
也不知是否是时辰不对,何七觉着这集贤楼里竟比往常冷清了不少。她化名“卢琦”赁了间僻静客房住下,又寻了个由头,与店家伙计搭话,细细打听了近日有哪些书院下山招纳生徒,都设在何处。得了些讯息,她便揣着心事出了门。
谁知走着走着,七拐八绕,竟恍恍惚惚又踏上了通往临川郡王府的那条熟路。何七自家心里也不免苦笑,莫非是往日往来郡王府念书走得惯了,这腿脚竟自有了主张,不识好歹地偏往这是非地上蹭?但见长街萧索,全无往日车马喧阗景象,连行人都不见几个。她心下终是捺不住那点痴念,想瞧瞧那昔日窗明几净的郡王府,如今究竟败落成何等光景,遂壮着胆子又往前探了几步。
岂料还未望见府门轮廓,身后猛地炸响一声断喝:“鬼鬼祟祟的,什么人!”
何七心头突地一跳,急回身,只见几个巡街的官兵按着腰刀,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她暗叫一声不好。方才还同李承之夸下海口,转眼就要惹上官非,带累于他。
她忙定神,拱手作揖,赔着小心道:“二位军爷息怒,小生是外乡来的学子,姓卢名琦,初到宝地,一心只想着寻访书院投考,不慎迷了路径,冲撞了二位。万望军爷行个方便,指点小生一条出去的路?”
那为首官兵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眼神狐疑,显然不信这套说辞,冷笑道:“迷路?怎地偏偏迷到这来了?瞧你形迹可疑,休要啰嗦,且随我等回去细细盘问!”
何七顿时慌了手脚,百口莫辩,正自急得脊背冒汗,搜肠刮肚欲寻脱身之计,忽听得街角传来一阵马蹄轻响与车轮辘辘之声。一架马车稳稳停近,车帘一掀,里头传来一道清朗声音:“且慢!何事争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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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书院招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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