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宝夕对着那张诗笺端详了好一会儿。
淡红洒金的底色上,诗分两行,乍看下像鬼画桃符,仔细分辨才觉出妙来:用笔圆转,连绵飞动。她对书法没什么研究,看不出写字人习的是谁家风骨。只单瞧这字迹流露出的形韵,感到颇有浪漫之气。
相比于贺礼本身,这手书手写的诗笺似乎更能展现主人的性格。
丫头们却全都围着那金印,衣裳也不晒了,书也不翻了,四个人八双眼睛从不同的方向汇聚到一处。
乌宝夕放下诗笺看见几个丫头的模样,不由失笑道:“数清楚了吗?喜鹊身上有几根毛呀?”
“姑娘又拿奴婢们打趣。”几个丫头佯作蹙眉却不羞恼,反是揶揄起她家姑娘来,“姑娘说阮三公子送这金印是为何意呀?”
“人家不是说了嘛,生辰贺礼。”乌宝夕拎起那方丫头们围看了半天,金光闪闪的小印。刚一入手,便感到分量不轻,沉甸甸的一坨定是实心的!
“贺礼是没错,但可送的东西那么多,偏偏就选了印,只怕是另有深意呢。”流萤道。
“许就是他随便看到库里有什么于是就送了,能有什么深意。”乌宝夕装傻胡扯。只是旁的东西她说这话也算过得去,可这印章——
印面翻转,露出篆书阴刻的“宝夕”二字……怎么可能是库里随便翻来的?!
丫头们都看着她。乌宝夕无语,这脸打得也太干脆了!
鹿儿捂嘴偷笑:“这下姑娘可没话说了。”
知蝉还来添一把火,“我瞧这上面的喜鹊栩栩如生,想必铸造时是很费了一番功夫的。”
最后流萤一锤定音:“依奴婢们看,阮三公子送这贺礼来,便是等着姑娘进门掌家呢!”
这话一出丫头们顿时又笑起来。还在说呢,屋外传来一串脚步声。
乌宝夕忙止住众人话音,示意鹿儿出去看看。
鹿儿转身走到门口才要开门,屋外响起少女清脆的声音,“姐姐可在?”
一袭红裙的乌云嫣走进来,裙角袖边皆绣着大片牡丹,随着她步履走动,花瓣儿翻飞,如同从牡丹丛中穿过一般。
她似乎非常偏爱红色,乌宝夕见她十次得有八次她都是穿的红裙。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阖府里的红绫、红纱、红缎子……都到了她那儿去。
“二妹妹怎么来了。”乌宝夕起身去迎。
“今日姐姐生辰,妹妹特来道贺。”乌云嫣一路穿花荡叶地走到乌宝夕近前,巧笑道:“姐姐不日就将出阁,我一直苦恼今年送姐姐的礼物要选个什么样的。挑来挑去最后选中这个。”
她从丫鬟手里拿过一只细长匣子打开,里面一柄黄玉如意静卧在墨绿色的绒布衬里上。
“愿姐姐往后生活便如这柄如意般,事事如意!”乌云嫣望着她,眉目含笑,情真意切。好似两人真是从小亲密无间的姐妹。她也真的是一早便用心备好了礼物,就等今日来贺呢。
殊不知,过去的十几年里原主恐怕从未收到过这个妹妹的礼物。
倒是叫自己捡便宜了,乌宝夕暗自感慨。
可人家笑意盈盈,她也总不好挂个冷脸。当即拉起乌云嫣的手,一边假意客气着,“怎么好意思收二妹妹这么贵重的礼物呢。”一边就把东西递给了燕归示意她收起来。
作戏嘛,乌宝夕也会。
“听闻阮三公子也给姐姐送了贺礼。”乌云嫣的目光状似漫不经心地在屋内流转,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中尽是探察。
“是。”乌宝夕微微垂眸,仿若害羞似的小声道,“我让她们收起来了。我这里乱糟糟的,怕一个不留意再弄坏或者弄丢就不好了。”
乌云嫣本是想借着这机会来看看阮三公子所送的东西,可现在乌宝夕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提想要看看的话。只能顺着道:“可是因为今日七夕?方才进来时便看见院子里晒了许多东西。”
乌宝夕点头应是。
“如此一来便不多打扰姐姐了。”乌云嫣起身告辞。
“流萤,快去送送二妹妹。”乌宝夕连忙招呼丫头送客。
从乌宝夕的院子里出来回自己院子的路上,丫鬟雪芙替乌云嫣感到可惜:“黄玉难得,那么大一块雕成如意的就更少,姑娘就这么送出去了?留着自己赏玩不是更好。随便送点什么打发就是了……”
“随便送点什么打发?”乌云嫣轻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只那嘲讽这回不再是对着别人,而是指向了自己。
从小到大,她处处要与她这个大姐姐争,争衣裳、争首饰、争屋子大小,也争强、争胜、争长辈宠爱。
放风筝要比乌宝夕的高,新制的绢花要她先挑,连吃颗梨都要比一比谁的更。
虽然她是长她是幼,但她却处处都不肯居于其后,凡事都要压乌宝夕一头。
老太太一心只想要孙子,对于孙女们没那么在意。而家中近些年来都是她母亲沈氏把持打理。下人们见风使舵,该向着谁不言而喻。
可即便是如此,她却还是不满意。
一见面就忍不住想要为难她,拿话刺她。她就是看她不顺眼,就是讨厌她,她就是——
嫉妒她!
乌云嫣不愿承认,她这么多年的争锋相对,都是源于对乌宝夕的嫉妒。
嫉妒她有一个哥哥。
嫉妒她的父亲不会因为想要儿子而令母亲难堪。
如果,她也有一个哥哥,那么老太太就不会时不时明里暗里地磋磨母亲。父亲也不会背着母亲在外藏人。母亲不会再常常自苦。而她,也就不用这么辛苦地事事争先了。
然而——
“今时不同往日了。”她喃喃低语。
乌云嫣的这番纠结心绪,乌宝夕自是不知。她正热火朝天地拆礼物呢。
在乌云嫣之后另外两个堂妹妹也都陆续送来了贺礼,沈夫人给了她四匹新缎子,卢老夫人还命灶房晚上给她摆一桌席面。
这一切,乌宝夕还真得感谢阮国公府。
院子里热闹了一整天。丫头们把晒好的衣裳书卷又全都收好,乌宝夕午睡起来后几人便围在院中的水碗前。
那碗水经过了一夜的静置又在太阳下暴晒,水面上结出一层薄薄的水膜。
流萤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绣花针分给众人,递给乌宝夕一根,“还是姑娘先来吧。”
乌宝夕从没玩过这游戏,她有些不确信针是否真的能浮在水面上。顶着左右丫头们期待的眼神,乌宝夕一手挽住袖子,一手捏着那根细小银针,小心翼翼地悬在水面上。呼吸已在不知不觉间自动停住,她侧头找了找角度,然后下定决心地松开手——
银针如蜻蜓点水般落下,水面颤动,却最终稳稳将针托住。
所有人都呼出一口气。连忙伸头去看碗底的影子。
白瓷底上映着一道细细弯弯的淡影。
丫头们顿时连声欢呼,直夸投得巧。接着她们也各展身手,瞧着一个个都比乌宝夕熟练稳重多了。
只是轮到知蝉时,鹿儿恰巧说了个笑话,她笑得手抖,针没拿住掉在碗里沉了下去。于是立刻成了最不得巧的人。
到了下午,因老太太发话,灶房的人早早便过来问了乌宝夕想吃的菜,而后提早半个时辰过来摆桌。
难得这么高兴的日子,乌宝夕拉着燕归流萤她们都坐下一起吃。
乌家的厨子本就手艺卓绝,今日又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心做的,一桌席面汤鲜味美,道道都令人唇齿留香。乌宝夕兴致来了,还浅酌了两杯梅子酒,直吃到银月高悬才停筷。
饭罢,流萤几人又抬出八仙桌摆在院中月下,桌上放着一早准备好的香烛贡品,遥望满头星河,向织女祈福许愿。
乌宝夕本不想许的。若是从前,对于这种拜月求神求桃花的事她可能也会很热衷。可是现在她莫名其妙地穿到了这个压根儿没听说过的朝代,像是跌入了时空缝隙一般。周围是全然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发生的一切都在颠覆着她以往的认知,找对象顿时变成了最不重要的一件事。
但她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于是也净手上香拜在桌前,只是在闭上眼许愿的那一瞬间,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了那张诗笺。
想到上面的那句诗,那个名字。
……
生日的这一天是乌宝夕自穿越来过得最开心的一天,连晚上睡觉做的梦似乎都是香软甜蜜的,虽然第二天早上起来全不记得,却也不妨碍她心情很好。
然而这样的好心情却并没能维持很久,到了下午便听闻阮三公子七夕之夜在风月楼豪掷千金喝花酒!
燕归几个严防死守,不想让乌宝夕知道。可这流言已在京中传遍了,乌家上下也尽是议论之声,再怎么防范也奈何不住有人嚼舌根。
到底还是传进了乌宝夕的耳朵里。
“姑娘别急,阮三公子许是被别人拉去的呢。”
“是呀,酒喝多了,被人一激干出混事来,定不是本意。”
“再说传言定有夸大的成分。”
“是啊是啊,不可信……”
丫头们七嘴八舌地轮番劝,乌宝夕找出那张诗笺,愤愤揉成一团——
去他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①
宝夕:呸!把昨天的那一点点心动扔进垃圾桶!
注:①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秦观《鹊桥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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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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