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不景气，连神仙也要赶KPI。
这不，大过年的，小仙李丙就被叫过去加班。
李丙在天庭集团玉帝办公室工作，美名其曰“值年功曹”，招聘软件里信誓旦旦地写着：
“值年功曹，沟通天人两界，主司记录，有监察众仙功过之责。”
李丙结合工作实质翻译一下：跑腿值班的、写公文背锅的、领导说东不敢向西的。
天庭集团业绩不行还尤擅画饼，说是好好干年后一定升职加薪，但现实却是连年终奖都发不出——任谁想也知道这饼可信度不高。
城隍庙外的庙会人头攒动，处处是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一对对痴男女结伴而行，或相视而笑或打趣逗乐……有道是“只羡鸳鸯不羡仙”，李丙摸了摸腰间系着的干瘪荷包，不禁叹了口气。
都说男子三十而业，他这都快三百岁了，出门在外还是左手牵右手。
再联想年年缩水的年终奖，他当真是怒从心边起：
“怎么就混到了这般田地！”
李丙站在红墙碧瓦的大殿上一跺脚，房子没事，他脚有事——檐角边，一只螭吻脊兽虎视眈眈。
李丙金鸡独立，一跳一蹦哒地默默远离，心里哀怨地摇了摇头。
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忙完吧，也不知今年瑶池年会，他还能不能独享一整盘蟠桃了。
李丙身形一动，念出缩地决，手里的二十四节气圆盘咕噜噜转动，只大约一柱香的光景，连人带材料传送到位。
山门殿外，值日功曹周登等候多时。他倚着檐柱徐徐吐纳，眼底的青黑一看便知已苦熬十天半个月了。
远远瞧见李丙，周登提着袍角，噔噔噔一路小跑。两人抬眼一对视，俱是一阵苦笑。
“哎，你来了。”李丙微微颌首。
“可不，领导朱批的锻炼机会，哪能不来呢。”
谈笑间，两人推门进殿。李丙熟练地摆好牌位，“年直”“月直”“日直”“时直”四座四直牌交相辉映，但到场的神仙只有两位。
这并不奇怪，今年天庭集团的工作口号是：加速培养年轻人才。凡是什么加班跑腿、出差值班，皆是不容错过的锻炼机会。譬如李丙、周登这样初列仙班的小年轻，自然要“好事多磨”才行啊！
只可惜人还没磨练出来呢，神魂已快散了个大半。上次给南极仙翁送文件，李丙走路都能睡着，差点一头栽进茫茫云海之中。
想到这儿，他从一沓材料中抽出写给南极仙翁的。这是一篇典型的、祈福长辈福寿安康的表文。全文洋洋洒洒几万字，他得从头读到尾：
字迹工整，没有错别字，过！
语句通顺，没有病句，过！
辞藻华丽，情感真挚，过！
……
只有通过了层层审核，才足以“以达圣听”。而像这样的表文，仅这一个道观就有足足两大叠！
更别说还有其他主题的材料，什么向王母娘娘求姻缘的，请三官大帝占卜吉凶的……李丙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一时间连玩笑也没心思开了，只顾埋头几案间。
两人又苦战了几个时辰，一墙之隔，两个世界，一直等到庙会那边，吹拉弹唱的声音都渐渐熄了，山门殿里罩顶的乌云才稍稍挪开一些。
趁着喝茶提神的间隙，周登忽然问道：“今年怎么说，你那边也没有吗？”
李丙把头从案牍里拔出来，神色疲倦地摇摇头，自嘲一笑：“看来今年又是颗粒无收的一年啊。”
周登义愤填膺：“哎呀，可不是嘛！活儿全是我们干的，可功劳都让上面那些大仙给占了。也不知年终奖到手能有多少……”
李丙没有再接话，只屏息静思。这两年天庭集团考评制度大改，完全按凡人供奉的香火分发薪水，这可苦死他们这帮基层小仙了！
小仙们无人知晓，自然没什么香火供奉，可没有香火修行就难以增进，修行难以增进就一辈子待在基层苦熬，继续没有香火……
李丙倏地感觉心头一阵焦躁。
这样的工作何时是个头啊，既没意义，又无裨益！正如周登所言，大仙们神游四海、行走八方，哪有时间读这些高度雷同的祷文？还不是他们这群小仙“代为操办”，或抓阄或掷骰，挑拣着实现一二。
一直忙到“月上柳梢头”，堆叠成山的材料才堪堪审批完毕。两位小仙皆没有“人约黄昏后”的对象，双双打道回府休息。
临别时，李丙迟疑片刻，开口道：“明年，你有什么打算吗？”
周登愣住，似是没料到李丙会这么直截了当地发问，脸上神情变幻，末了，他忽而后退半步，郑重拜道：
“本想过些时日再说的，但既然仙师开口问了，我也不便藏着掖着了。前阵子保生大帝为我切了几脉，说我千窍百脉是处处滞涩……”
李丙听后大惊，周登只比他大个三五岁，平日也是极重视颐神养性之人，身体状况何至于此？他正要出言安慰，周登苦笑着继续道：
“哎，没事的老弟，我只劝你也早做打算。飞升前谁不是壮志凌云？可真体验过了，才发现神仙也有神仙的苦啊！我是熬不动了，身体也不能再熬了，所以拖关系找个了侍弄仙草的工作，估计年后便要调任上岗了。”
李丙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他和周登都是一路从凡人苦修上来的，不像那群“仙二代”，出生就在天庭，即使整日偷奸耍滑、无所事事，灵草灵果、金丹仙露也不会短了他们半分。
李丙悄悄握紧拳头。他是得早做打算了，这两年天庭集团业绩不好，说不定年后又要大裁员。他们今年业务这么繁忙，和玉帝办公室把三界直符、四驿使者全给辞了也有关系。
与周登作别离去后，李丙一个人飞回洞府。因为才参加工作没几年，他住的还是集体宿舍，五位小仙分一间房。
李丙盘膝趺坐在蒲团上修行，一个周天还没运转完呢，他就感觉头晕脑胀、心血瘀阻。
他端起桌案搁着的隔夜茶水，咕噜咕噜灌了半杯，然后“呸”地吐出半截麦穗——
天庭把仙露茶换成了大麦茶，降本增效嘛。
“难道我也……”
半截麦穗像是某种暗号，李丙腾地站起身，对着水波镜在身上拍拍打打。这动静约莫持续一柱香的功夫，他又忽然颓唐地坐下：
“不能再拖了。”
李丙自言自语道，虽然之前一直嚷嚷着“换工作”，但他心里主意不定，许是抗拒找新工作，亦或是放不下成就金仙的梦想，但现在……
必须得行动了。
李丙振作心神，翻出同学录，他记得有位同门因修行道法无望，转信什么基督去了。
李丙找出他的联系方式，深吸一口气，拿起笏板千里传音过去。
“喂……哪位啊？”
传音很快被接通，笏板那头传来气喘嘘嘘的声音。
李丙简单寒暄了两句，绕了一大圈才说明来意。对方显然也大吃一惊，李丙可是他们那届的优秀毕业生，怎么沦落到向他这么一位吊车尾求助？
好在李丙速来与人为善，修行时也不忘对同窗多加照拂，那人只略加思索，登时想出一条门路。
“老李啊，其实我又跳槽了，现在在奥林匹斯集团做产品出口呢。据我所知，我们公司确实在招人，但就是，工作内容可能敏感了点，涉及些许爱恨纠葛，也不知咱修无情道的，方不方便啊……”
“方便的。”李丙李丙想也没想，立刻应道。
如今经济下行，能找到工作就不错了，谁还管他什么道不道的。
“那就好，那就好啊。”那人听后长舒一口气，随后便把招聘细则一五一十全部道来。
原来正值奥林匹斯集团业务扩张，由爱神阿佛洛狄忒负责的姻缘部门要大力扩展海外市场。李丙估算了一下到手的薪水，感觉还不错，于是问出了那个他最在意的问题：
“你们公司忙不忙啊？”
李丙握住笏板，感觉心脏久违地砰砰直跳。
笏板那头的人朗声大笑：“我以前说什么来着，做神仙也没多好吧，听起来风光，还不是给人做牛做马。放心，我们公司不搞996那套，还有配套的食堂、健身房、单人宿舍……我现在就在公司带薪健身呢，马上要开员工运动会了。”
李丙一听这话心落回肚子里。奥林匹斯集团还有钱给员工办运动会，想来业绩也不会太差。
他千恩万谢地道别，并祝老同□□动会取得好成绩。那人一边“承你吉言”，一边最后提点道：
“老李，你别的条件我肯定都不担心的，就说一点，传说那个部门要空降一个难搞的领导，虽然只是谣传，并没有实锤啊……”
李丙心道，再难搞的领导我在天庭都见识个遍了，完全没把老同学的话放在心上。
李丙挂了电话，继续闭目打坐。这次灵气足足在体内运转了三个周天，他是腰也不酸，背也不痛了，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
搁在桌案上的笏板又开始嗡嗡叫唤。当看见是值月功曹、值时功曹两位“老同志”的千里传音，李丙终于硬气了一回，果断挂掉。
笑话，他已经不是那个“人善被人欺”的李丙了，他现在强的可怕！
再见了，天庭，小仙我明天就要远航。
相关说明：
1.李丙、周登在批什么：
“古时候，民间常有各种烧香、烧符、祷告、祭祀的活动。在这些活动中，往往会有一些表文，上边写好了人们的祈福心愿，而这些表文焚化后就会由四值功曹携带，送达天庭。”化用这一段传说。
2.运动会就是奥林匹克运动会。
3.三界直符、四驿使者全给辞了：
“随着民间信仰起伏变化，弱化三界直符、四驿使者的身份区分，存在将两者误读为四值功曹的现象。”裁员的灵感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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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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