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下杭景区附近吃过晚饭后,在景区内逛了逛,出来后,秦南月把林西州送到另一个地铁站,两人就这样挥手告别了。
林西州很开心。
不仅因为今天玩得很开心,还因为秦南月说的那句,随时可以找她。
就算是哄人的假话,也没有人愿意这样骗过林西州。
林西州在心里想,从今往后,秦南月就是自己天下第一好的朋友了,无人能够取代。
哪怕是后来认识了陆予亭,虽然陆予亭也算得上是个好人,但是只能屈居她天下第二好的朋友之位。
陆予亭对此虚衔嗤之以鼻,表示反正她最好的朋友也不是林西州,不想计较这个。
2022年9月1日,复读机构正式开学。
放弃上大学而选择复读的学生,多半心比天高,多半都不服气,认为高考只是运气不好,内心暗暗发誓要提高100分闪瞎所有人的狗眼。
开学的时候一个个都带有破釜沉舟的气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争分夺秒只为高考。
再加上老师们也紧锣密鼓地上课,除了上课就是考试,除了考试就是讲评,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中,林西州也被带动着埋头苦读了两个月。
因为两个月后,这股气也就漏得差不多了。
复读生们本性暴露,该玩的玩,该谈恋爱的谈恋爱,该哭着喊着要回家的一边打电话一边喊妈妈。
相比较而言,林西州还算是勤奋好学的那一批了,毕竟整个白天也在刻苦读书,只不过大晚上就比较自由散漫了。
不过林西州怕打扰到秦南月,也不敢发太多消息给她,只偶尔发一两句。
虽然没发几条,但是每条都很精彩,值得细细品味。
和在家里妈妈的眼皮子底下不同,眼下天高皇帝远,妈妈查不了她手机。
于是林西州也肆无忌惮了起来,憋了18年的家丑通通抖搂了出去。
她并不想向秦南月诉苦求安慰,所以没说自己被虐的经历,而主要是分享一些家里的奇闻异事。
内容涉猎极广,但中心主要围绕她爸的,比如酒喝多了把屎拉在出租车上。
秦南月看完她发过来的消息后,礼尚往来,表示也要分享一件小趣事。
林西州好奇,让她快讲。
过了一会儿,秦南月发了一大段文字,娓娓道来。
内容为:她爸出轨小三被她妈踹了,小三有个儿子,儿子是gay,黑灯瞎火摸她爸大腿,被她爸当成了小三。两人卿卿我我之时,小三正夫将他们捉奸在床,发现老婆情夫和儿子搞在一块惊叫连连,愤怒之下用竹鞭疯狂抽打二人。她爸疯狂爱上此等绝妙爽感,对小三正夫狂追不舍,最后二人双宿双飞,被小三的公公捉奸在床,老人家发现儿子和儿媳的情夫抵死缠绵,血压过高猝死当场。为了推卸责任,小三正夫和她爸在大街上大打出手,最后双双被来不及刹车的大货车撞飞,一命呜呼。小三拿着赔偿金逍遥自在,却被儿子现男友赌博花光。
林西州目瞪口呆。
她的震撼没有办法用言语来形容。
最后汇成12个字:
太可怕了,太猎奇了,太精彩了。
还想听。
但秦南月发完这些,又没声了,可能是专心画画去了,毕竟下个月就要联考了。林西州也不敢打扰她,揣着满心的震撼也去读书了。
显然,秦南月见多识广,身边人才辈出,于是她每天晚上都给林西州分享,但每次都是浅尝辄止,说几句就不讲了,搞的林西州心痒难耐,每天都期盼着晚上的八卦时间,连复读的痛苦都忘记了。
甚至有的时候想着想着都能走在路上笑出来,面对陆予亭投来的“你犯啥病”的困惑眼神,林西州只能回以一个“你懂什么”的微笑。
俗话说,两个人拉近关系的最好方式就是聊八卦。
就这么短短的一个月,林西州和秦南月的关系就从客客气气的“学姐学妹”到了能把裤衩顶头上相见的程度了。
12月3日,福建省美术联考举行。考试结束后,秦南月给林西州发了个“比Yeah”的表情包,林西州回复了“恭喜恭喜”。
12月中旬时,疫情解封,病毒肆虐,各大美院陆续发出通知,取消线下校考,以联考成绩作为校考初选成绩,秦南月干脆就直接回老家准备文化课了。
与此同时,福州市各个高中也纷纷宣布,为了更好的应对疫情,线下教学转线上。
复读机构本想从善如流地也让复读生们赶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但家长们群情激奋,认为少读一天书成绩少10分,坚决要撑到最后一天,唾沫星子差点把复读机构的老板淹死。
复读机构老板一咬牙,自己先卷铺盖跑路了,让老师和学生撑着,继续上课。
于是硬生生撑到了今天,然后完蛋了。
12月20日,新冠病毒在福州大面积爆发。
4.
“那你怎么办?”陆予亭大喊大叫完了,总算想起林西州这个倒霉同桌了。
在这种病毒扩散速度下,没人敢把学生私自留在学校里,尤其还是私立机构。
说难听点,万一真的发高烧烧出问题了没人能负责任,所以只能让学生全部回家自行隔离,真出什么事儿也是家长没照顾好。
像陆予亭这样福州本地的同学还好,拍拍屁股就走人。外地的同学,比如林西州,那可就倒霉了,必须在今日之内买票坐动车回老家。
“你这样还挺折腾的,要不这样,我家在这附近还有一套空房子,你先去那儿暂住,我让司机叔叔顺道给你送点药。”陆予亭琢磨着道。
林西州赶紧拒绝:“不不不,不用麻烦。”她脸皮还没那么厚,而且就算陆予亭把她当朋友无所谓这些,到底是一个大活人住自己房子,人家妈和爹不可能不介意。
陆予亭好劝歹劝,林西州都执意拒绝了,那陆予亭也没办法:“好吧,司机叔叔已经到楼下了,那我先走了。”
送走了陆予亭,林西州总算松了口气。买好了动车票,给她妈妈发去了信息,然后回宿舍收拾行李。
行李刚收拾好,准备出发前往福州南站。好死不死,就在这时,妈妈的电话打过来了:“你不要回来,我阳了。”
林西州:“……”
林西州天都塌了。
要知道,县一中校长颇有远见,力排众议,半个月前就开始上网课了,所以她妈妈一直在家呆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她爸一直在医院上班也不回家,按理来说她家应该比较安全才对。
可坏就坏在,她爷爷不知为何对垃圾桶里的口罩情有独钟,总觉得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就扔了很浪费,于是会把口罩捡回家清洗干净晒完太阳收藏起来留着自己带。
她爷爷可是从断崖上掉下去都毫发无伤的神人,靠着这一身超绝体质,哪怕带着二手口罩都一直没出什么大事。
结果最近骑三轮车逆行漂移和未成年驾驶的摩托车对撞,人飞出去了,腿摔断了,卧床卧了半个月,体质变差免疫力下降,就这么阳了。
阳了也就算了吧,她爷爷住在偏僻的村里面也碍不着她家,但是她妈妈为了体现自己作为儿媳的孝心,上赶着去照顾,然后就阳了。
“哎呀呀,那毕竟是你爷爷,你四个姑姑和你爹都躲得远远的,你奶奶又老了,没人管,我肯定要去照顾老人家的,不然村里面的邻居该怎么说我。”她妈妈以此句作为结尾。
“那我住哪?”林西州听完她妈妈的控诉后,真想翻白眼,“机构都说了,今天之内,所有学生全部回家。”
“住宿舍啊。”妈妈理所当然的语气,“你跟机构老师说一说嘛,让她通融通融,我们都交了那么多钱的学费了,多住几天怎么了。”
林西州真的很想爆粗口,她很想说,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现在疫情传播得这么严重,机构是不会让她留在宿舍找死的,要是出了事,哪个老师愿意承担责任。
“好好好,我去说我去说。”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反驳肯定无效,林西州还是按照妈妈的指示,找到了前台已经准备打算跑路的宿管老师,询问对方自己能不能留下住宿舍。
果不其然,宿管老师直接拒绝了:“不好意思啊同学,你住这儿我得担责任的。上面领导发话了,学生宿舍必须清空。”
“蠢货,把电话拿给老师,我去和她说。”妈妈在电话里怒气冲冲地喊道。
宿管老师接过了手机,林西州虽然听不清她妈妈具体在说什么,但是可以大概猜测到内容。
只见宿管老师一脸为难之色,欲言又止,几次开口都被打断,到最后只能说车轱辘话“不好意思,我们按学校通知来,真的很不好意思,家长您体谅一下,成绩不会耽误的,我们保证”。
见宿管老师没有松口的可能,她妈妈可能忍无可忍了,把素质一丢,开始破口大骂。宿管老师皱着眉头,将手机还给了林西州。
林西州叹了口气,手机举起放到耳边,刚刚开口说了一句话,手机里就传来了她妈妈抑扬顿挫的谩骂声:“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傻,老师不同意,你就不能赖在那里啊,你就赖着不走呗,你就撒泼打滚呗,她们能把你拖走啊?她们拿着扫帚把你赶走啊?她们敢让你睡大街啊?”
虽然没有开外放,但是她妈妈的声音太大了,林西州来不及调小音量,宿管老师也听到了,看了过来。
林西州深吸了一口气,感觉一股火从胸膛烧到脸颊,脸烫得没边。
她闷声向宿管老师道了歉,宿管老师并不生气,只是神色有点同情。
所有学生都陆续离校了,林西州只能也跟着走。拖着匆忙收拾的行李,林西州茫然地站在马路边上。
思来想去,实在无处可去,林西州决定先斩后奏,直接回家,她不信她妈妈真的这么狠心不让她进门。
福州到县城的动车很快,才中午,林西州就吭哧吭哧拖着行李到家门口了。
敲了半天门没人开,给她妈妈打去了电话,电话一接,林西州硬着头皮道:“妈,我已经到家了。”
对面沉默了半晌,紧接着是激动的咆哮声,隔着门都能听到:“那你阳了怎么办?你阳了发烧了还怎么学习?你马上就要一检了你知不知道!一检是要回一中考试的,到时候你的成绩会被张榜公布,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成绩了!万一没考好多丢脸!到时候,别人都会在背后说,你是个傻子,你是个弱智,你复读了半年屁用没有。还有,你以为复读很便宜啊,我给你交了那么多钱,你打水漂啊,你还以为你是小学生啊,想生病就生病?”
林西州手指抠进头发里,很崩溃:“妈妈!那么多人都阳了啊!那么多人都被传染了!我班主任都阳了你知道吗?他昨天还在我们班上课,就在我面前,我说不定也阳了啊。现在病毒传染性这么强,迟早都是会阳的啊!”
“那你现在阳了没有?现在没有阳是吧?今天早上到现在,大半天的时间,不学习,在这里折腾浪费时间。你脑子被炮打了?”
林西州根本没搞清楚这她妈妈这句话有什么逻辑,差点被气疯了,吼道:“你别说那么多,我现在人都在这儿了那怎么办,那你让我怎么办?”
她吼完之后,冷静下来:“好,你不让我回家,那我出去找酒店住好不好?”
妈妈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应了一声“随便你”,然后把电话挂了。
她家乡是个十八线破县城,山多地少,按理来说酒店应该很便宜。
结果林西州拿出手机一搜,两眼一翻差点昏倒过去,好家伙,因为疫情大家怕传染亲人都不敢回家,酒店几乎全都爆满。
还空着的酒店房间,一晚都至少要200块钱了。
问题是,林西州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
是的,她妈妈为了怕她乱花钱,直接把大笔的金额充到了饭卡里,微信每个月只发一点零钱。前几天林西州吃食堂快吃吐了,点了几次外卖,所以微信里已经一毛钱都不剩了。
仔细想想,林西州现在浑身上下能用的只有三年前考上高中时外婆奖励她的大红包。
这是外婆给她的东西,她不想花掉。
没办法,她硬着头皮,敲了敲门:“妈妈,小酒店现在爆满了,200元以下的酒店找不到,我没这么多钱……”
门内寂静了三秒,然后是更加尖利的嚎叫。
“滚!滚滚滚,蠢货,只会找我拿钱,怎么不找你爸去!贱种,杂种,滚!”
林西州被骂得脑壳嗡嗡的,她又给她爸爸打了个电话,这回直接被挂了,连接都没有接。
她茫然了很久,下意识地拨打了外婆的号码,直到听到陌生的嗓音,林西州愣了一下,道歉后挂断了电话。
林西州拎着沉重的行李箱,慢慢地下了楼。
和人们心里被疫情笼罩的满城乌云不同,今天的天空是蔚蓝色的,万里无云,阳光倾洒而下,照亮了整个县城。
街上没有人,林西州拖着行李,沿着县城的街道,慢慢往前走。
她不知道要走到哪儿,她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一直往前走。
一直走,一直走。
走过脏乱差的街道,走过萧条的超市门口,走过空无一人的菜市场,走过快要干涸的小溪边上的堤坝,走过沙尘滚滚的碎石地。
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直到“公墓”二字撞入她的眼帘,林西州才惊醒,自己居然走到了城郊的公墓。
她的外婆就埋在这儿。外婆的房子曾经也在这儿,十几年前为了建公墓被拆了,赔偿款全部给了舅舅,外婆无处可去,也只能住在舅舅家。
小时候每次她被父母赶出家门的时候,都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跑去找外婆的,外婆会抱住她,说州州不要哭。
虽然后来长大一点了,能看懂别人的脸色了,知道舅舅一家不欢迎自己。她实在受不了舅舅和大表弟那鄙视的眼神,不敢再去找外婆了,但是外婆还是经常给她打电话,问她:“州州今天怎么样了啦?州州今天有没有不开心啊?”
外婆去世那天,哭丧的声音震天响,伴着锣鼓声,咚锵哐镗噼里啪啦,吵得邻居们报了警。警察来了也没什么用,毕竟死者为大,不了了之。
佛堂上和尚们念经念了三天三夜,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地将外婆的骨灰盒捧到了公墓。
灵堂里,舅舅和妈妈跪在地上,哭得一个比一个大声,哭得面红耳赤,哭得双眼充血,似乎在比赛。
哭到后面,舅舅悲咽一声,直接捂住胸口,昏倒在地。小表弟嘻嘻哈哈地跳来跳去,不小心踩到了舅舅的脸,舅舅嗷了一声,跳起来破口大骂。
用来放哀歌的音箱被表弟们乱调,趁乱间还放了一首抖音神曲。
林西州也跪在地上,看着这个情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哭不出来。
于是,她被所有人指责了:“外婆不是最爱你吗,外婆不是最疼你吗?你哭啊,你为什么不哭?”
林西州明明是个泪点很低的人,很容易悲伤,看脑残短剧都能哭成泪人,但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哭。
就像是今天。
明明受尽了委屈,明明无力到了极致,明明下一秒钟就要崩溃,但她还是没有哭。
她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看着手机里的视频,那是外婆给她打的最后一通电话视频,被她录下来了。
身上插满了管子的外婆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地说:“州州啊,不要哭,不要不开心,乖,州州最听外婆话了。”
“外婆已经和你舅舅说了,走了以后不要大办特办,外婆想安安静静的走。墓外婆已经找好了,就在小溪旁边。外婆喜欢水,州州也喜欢水,州州小时候最喜欢在打水漂了,但是外婆身体不好啊,你跑太快了外婆追不上。”
“但是,以后州州再去小溪边玩,外婆就能陪着你了。”
当然,外婆最后还是没能葬在她最想要的小溪边上的公墓里。
她被埋在了城郊的公墓里,因为当时外公去世的时候已经在那儿买好了连在一起的两个位置,就等着外婆死了和他在一起,既然是夫妻,就应该生同寝死同穴。
于是外婆死后被埋在了家暴了她一生的男人旁边。
生前葬在房子里,死后葬在房子的遗址里。
她就这么忍了一辈子。
死后也在忍。
“州州啊,你妈妈嫁了你爸爸后也很不容易,所以你不要和妈妈吵架,要想开,要每天开开心心的,不要难过,不要哭。”
“等州州长大了就好了,等州州结婚了就好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外婆会在天上看着州州的。”
她让林西州也忍一辈子。
活着也要忍,死了也要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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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福州(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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