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杨闷头往前走,向北就默默跟在他身后。路杨一句话不说,向北也一句话都不问,就这么陪在他身边,一起走过喧嚣的人群,嘈杂的街市,一直走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冬天的江城黑得早,夜色暗下来,温度也跟着降低。寒风如刀,刮在脸上会割出清晰的痛感。向北把围巾扯起来裹着半张脸,路杨终于在某个红绿灯路口停了下来。
他茫然地望着周遭陌生的人潮,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又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长大。
向北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有点心疼。
他轻轻叫了一声:“路杨。”
路杨转过头来,看着向北,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向北?”
“嗯。”向北说。
路杨回头看了看他们走过来的路,又再次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最后问了一句:“这是哪儿啊?”
“文心广场。”向北回答。
“我去!”路杨如梦初醒,“我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向北眨了眨眼,那得问你啊。
路杨也意识到是自己的问题,看着裹得只剩下两只眼睛的向北,知道他肯定是冷了,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就急了起来:“你怎么这么蠢啊?我一直走你就一直跟着,不会叫住我?”
“我叫你干嘛?你愿意走多久就走多久。”向北都懒得说他其实叫过了,但是对方毫无反应,他要是不跟着,还真担心他出事。
路杨心里一暖,刚刚环绕周身的孤独感因为他这句话,竟然神奇地消散了不少。
他有些期待地问:“那我走多久,你都会跟着吗?”
向北说:“想得美。我在下个路口就转弯了。”
“下个路口离梁园路也远着呢。”他们这一路过来,起码走了四五公里。
“所以我得打车回去。”向北看着他,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亮得如同天上的星星。“但是我没钱。”
路杨当然知道他是为了不让自己继续再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才故意这么说的。向北再穷,打车的钱还是有的。只是他这人情商太高,每次给人递台阶,总是会递得让人心情舒畅心甘情愿。
于是路杨也没再执拗,转身拉起他的胳膊就到路边打车去了。
两个人回到家,桌上的菜都有些凉了,妈妈和奶奶都坐在客厅等他们。
因为期末考试不让带手机,吴文慧做好饭也没联系上向北,见他们走进院子,赶紧起身迎了出来:“你俩怎么才回来?”
路杨说了声“阿姨好”,转头看了向北一眼。
阿姨口中说的是“你俩”,说明她早就知道自己今天会跟向北一起回来。可是今天考试,向北都没带手机,她是怎么知道的?
向北没注意到他的眼神,边走边回答妈妈:“考完试想着去批发市场逛逛,一不小心逛久了点。”
吴文慧也没说什么,让他俩赶紧进屋,自己则端了盘子去厨房热菜。
路杨进了客厅就跑奶奶跟前献殷勤去了,向北便端了桌上剩下的菜去厨房加热。
过了没多会儿,热好的菜重新摆上了桌。吴文慧招呼路杨:“做了你最爱吃的芋头烧鸭,快来吃。”
“谢谢阿姨!我馋这道菜馋好久了!”路杨从沙发上站起来,跟向北一起去扶奶奶。
吴文慧笑道:“小北说你这段时间学习忙,都没空来家里玩。现在放假了,想吃什么就跟阿姨说。”
路杨有些汗颜,他分明是心里有鬼不敢来,压根儿就没学习一点儿。
向北瞅他一眼,眼底明晃晃的嘲笑,更是让他尴尬得要死。
两人把奶奶扶到椅子上坐下,路杨接过吴文慧递过来的碗筷,突然问道:“阿姨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
吴文慧哪里知道他们这些天在闹别扭,直接就答道:“小北昨天晚上就说了啊。”
昨天晚上就说了?所以不管自己期末考得怎么样,向北都会让他来家里?
路杨看了向北一眼,可惜人家正在淡定地夹菜,根本就没看他。
他也跟着很淡定地夹了一筷子炖得软烂鲜香的鸭肉,边吃边佯装无意地又问了一句:“小北的车胎换好了吗?”
向北夹菜的动作终于稍微顿了一下。
吴文慧转头看向儿子:“为什么又要换车胎?你车胎不是好好的吗?”
向北还没答话,路杨便抢先说道:“他车胎没爆啊?那我可能记错了。”
吴文慧说:“前不久才换的新的,哪那么容易爆。”
向北继续淡定吃饭,一句话都没说,可路杨翘起的嘴角一晚上都没放下来过。
吃完饭,向北帮妈妈洗碗,路杨也帮着收拾,把没有吃完的菜都送到厨房去,然后就赖着不走,非要陪着向北洗碗。
厨房不大,两个身高腿长的少年在里头有点拥挤。向北让他出去,别碍手碍脚,路杨就退到门口看他。
院子里风很大,今天的温度尤其低,厨房的门又正处在风口上,站上十分钟就得冻个透心凉。
向北也不搭理他。路杨又不是傻子,冷了自然知道进屋。
但他没想到路杨还真是个傻子,真就这么站在门口看了他半天,就是不进屋。
他特别诚恳地问:“路杨,你是不是有病啊?”
路杨点点头,说:“是。还病得不轻。”
“……”向北没辙了,“你还是进来吧,病了我没钱赔你医药费。”
路杨开开心心地就进去了。
向北觉得这人可能是因为下午他爸的出现受刺激了,也怪可怜的,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路杨蹭到他身边,说:“我来帮你吧。”
向北说:“行。你把我洗好的碗擦干放起来。”
路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倒也没再整什么幺蛾子。
两个人配合着洗完碗从厨房出来,天上居然飘起了雪花。
“下雪了!”向北有些兴奋,伸出手去接,但雪太小,落在掌心就化成了水,根本看不出雪花的样子。“你说,明天我们起床,能不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就这个规模,大概率是不能。”路杨直接打破他的幻想。
向北难得有些孩子气:“我还想着明天可以约欧阳他们打雪仗呢。”
“那估计没戏,这点雪哪里积得起来?”路杨话音刚落,就惊天动地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向北赶紧拽着他进了屋。
奶奶和妈妈在客厅看电视,见他俩进来,吴文慧转头对路杨说道:“外头下雪了,杨杨今天不回去了吧?”
路杨倒是想,但现在期末考试也结束了,他不需要再在向北家里让他补习了,而且现在还不到九点,打车回去也不算晚,他要以什么理由留下来呢?
他脑子里正在飞快运转,却没想到向北直接替他答了一句:“嗯。”
“嗯?”路杨顿时就愣住了。
向北转头看他:“你要回去吗?”
路杨条件反射地摇摇头。
“那不就结了?”向北说完对妈妈和奶奶说,“我们先回屋了。”
回屋,回屋,回屋……
回到向北的房间,不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路杨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突然又开始紧绷起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留下来的意思是,今天晚上他得跟向北睡一块儿啊!
路杨既兴奋又忐忑,跟个藏了骨头的小狗一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完全安静不下来。
倒是向北进屋之后就往书桌跟前一坐,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打开了Q.Q。
班级群里很多人在对期末考试的答案,向北想了想,把路杨拉进了群。
路杨脑子里正天马行空想入非非,突然听到手机上传来一声消息提示音。
虽然学校规定不能带手机,但这些规矩从来都是约束那些听话的好学生的,路杨不在此列。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发现向北给他发了个进群邀请,群名是“江城一中高一三班”。
若是放在以前,路杨肯定不会搭理。但现在不一样了,向北在的地方怎么能没有他呢?
于是他想都不想,直接就点了“同意加入”。
刚进去就看到好几个人在争执数学最后一道选择题到底是选A还是选C。
数学是昨天考的,路杨隐约记得最后一道选择题选的是D,看样子又选错了,不管答案是A还是C,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看来老天爷是没听到他的祈祷啊。
路杨的心凉了半截,刚要退出Q.Q界面,突然看到向北发了条消息:“选D。”
“咦?”路杨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盯着屏幕看了半天,差点儿以为自己眼花。
争论的两拨人大概也跟他是同样的反应,因为在向北发出这条消息之后,群里诡异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排又一排的省略号。
其中一个女同学说:“完了,向北说选D那肯定是D了,我又错一题。”后面还加了一排大哭的小黄豆。
而在她之后,好几个同学发了各种哭泣、愤怒、吐血、捶胸顿足的表情包,看得路杨爆笑出声。
向北抬起头来,问他笑什么。
路杨说:“我选的D啊哈哈哈哈哈,我居然蒙对了!”
向北说:“那万一我是错的呢?”
路杨:“那不可能。你怎么会错?你数学只能考150分,是因为总分限制了你的发挥!”
向北笑了笑,倒也没反驳。
路杨觉得向北这个自信的笑容,在他眼里闪闪发光。
这人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优秀?自己连做个选择题都只能靠蒙的水平,真的有资格喜欢他吗?
路杨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向北感受到他的情绪起伏,问他怎么了。
路杨没有回答,他就这么看着向北,心里千回百转,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他:“向北,你不是说你的车胎爆了吗?”
“对啊。你有什么意见吗?”向北回答得理直气壮。
路杨完全没想到他是这个路数,当场就惊呆了。
“可是你的车胎根本就没爆!”这人怎么说谎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啊。
“爆了啊。”向北不闪不避地看着他,脸都不红一下。
路杨哑口无言跟他对视了半晌,突然从向北明亮坦荡的眼神里读出了他想表达的正确意思——我说爆了就是爆了,就算它没爆也是爆了,少废话。
路杨再次扬声笑起来,这一回笑得心旷神怡笑得浑身舒坦,笑得整个人倒在床上,愉悦地捶着床垫。
原来向北早就原谅他了。在那天穿着校服,围着围巾,站在门口等他的那一刻,就已经原谅他了。说什么车胎爆了,说什么要让他考试及格,不过是照顾他的情绪和自尊,让他可以少一些尴尬罢了。
向北看他笑成这样,也忍不住笑起来,边笑还边滑动椅子过来踹了路杨一脚,骂了一句:“神经病。”
路杨将脸埋进向北的被子里,温暖柔软的棉絮中,仿佛还残留着向北身上沐浴露的清淡草木香。他像个变态一样狠狠吸了两口,在心里默默地说道:“向北啊,你要是再对我这么好,我要以为你对我,是不是也有那么点不一样的意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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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藏了骨头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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