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路杨知道他是心疼那个在医院孤零零的自己，但偏偏向北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又让他有种情深似海的错觉，以至于他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怕一不小心，这种肥皂泡般的错觉就会从他面前彻底消失。
“小北……”他叫着向北的名字，却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自己内心满溢的情绪。
但向北显然误会了他的欲言又止：“难受就哭出来吧，我不会嘲笑你的。实在不行，我陪你一起哭，反正我心里也难受。”
路杨被他这话说得哭笑不得，但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他也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于是他可怜巴巴地说：“你给我抱抱吧。”
向北当然是毫不犹豫就让他抱了。
五月底的江城街道上，开满了大片大片繁茂的蓝花楹，晚风一吹，小巧的花朵纷纷扬扬飘然而落，如同紫蓝色的精灵，在空中旋转出轻盈柔美的舞步，如梦似幻，美轮美奂。
路杨和向北就在这绝美的紫色花雨中相拥而立。昏黄的路灯下，两个少年的身影紧紧相贴，密不可分。
路杨搂着向北，将脸埋在他温暖的脖子里，闷声闷气地说：“小北，我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
向北叹了口气，问他：“你爸……真的没有回来吗？”
“回来了，不过是在两天后才回来的，我妈都已经火化了。”路杨说，“他说他在国外考察项目，没能接到我的电话。”
“两天时间，从国外回来……应该也是听到你的留言就往回赶了。”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没有出现，那么以后，也没有必要出现了。”
向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路杨。每个人在痛苦和绝望的时候，身边的人总会轻描淡写地说“我懂”“我知道”“我明白”“我理解”，但实际上没有人能够真正地对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痛苦和绝望感同身受。不能感同身受，自然就没有资格让对方“放下”，也没有资格让对方“原谅”。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路杨。就像之前向洪回来后，路杨目睹了他所有的委屈、愤怒和不堪，默默陪伴他一样。
“没关系，你还有我。”向北拍了拍他的背，“我的妈妈就是你的妈妈，我的爸……”
向北的声音戛然而止。路杨有些紧张地放开他，生怕他因为自己又想起向洪那个烂赌鬼心情不好，突然听到向北“嗐”了一声，两手一摊：“向洪还不如你爸呢。”
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向北说：“看吧，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路杨：“没关系，我们有彼此就够了。”
“对，没错。反正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向北说完拉起路杨，快步往前走去。“回家。”
路杨老老实实任他拉着走，但既然提起了向洪，就不得不提醒向北：“话说，向洪被你打断了胳膊，这几个月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吧？他会不会又回来搞事情？”
向北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确实需要防备一下。”
路杨知道他是个有主意的人，家里的事他肯定心里有数，所以也没再多说什么。
然而第二天，向北一大早就神神秘秘地把家里的房本塞进了他的书包里。
路杨：“？？？”这是什么意思？
向北说：“昨天我们不是说要防备向洪吗？他现在在外头欠了一屁股债，唯一的指望就是这本房产证。我觉得放在你家最保险，他绝对找不到。”
路杨还是一脑袋问号：“这可是房产证啊，阿姨和奶奶会同意放我那儿吗？”
“奶奶上次就说了，房产证交给我保管。那我要放哪里，自然是我说了算。”向北边说边把房产证往他书包里又塞了塞，然后拉上拉链，“再说了，你家住的小区一般人进不去，向洪也不可能想到我会把房产证放你家。”
“可是……”
路杨还想说什么，向北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行了别废话了，上学都要迟到了，快走。”
两个人匆匆忙忙从屋子里出来，拿着早餐就往外跑。然后路杨一天都盯着自己的书包，一方面觉得责任重大不敢掉以轻心，一方面又因为向北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而心花怒放。
放学之后，两人便一起回了路杨家。
路杨特别郑重地把向北家的房本放进了一个带密码的保险箱里，和自己家其他重要东西放在一起。
向北打趣他：“你居然还有保险箱？”
路杨说：“这是我妈以前用的。”
向北赶紧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路杨笑笑，刚要关上保险箱，就听向北“咦”了一声，问道：“那是你吗？”
路杨低头看了看，从一堆证件下面抽出那张露出一半的旧照片，看上去也很疑惑的样子。
“应该是吧。”
“什么叫应该？”
“因为我也没见过这张照片。我妈去世之后，我很少打开她这个保险箱。”路杨边说边坐到地板上，向北也跟着坐到他身边，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认认真真研究起那张照片来。
“那这上面的人是不是你爸妈？”向北指着照片上的一男一女。
“是。”路杨说，“可我从来没见过他俩这样和谐快乐的样子。”
路广成年轻的时候很英俊，杨蔓青也很漂亮，路杨算是集合了两人所有的优点，帅得更上一层楼。尽管照片中被爸爸抱在怀里的路杨连牙都没长齐，但已经能看出如今剑眉星目的帅气轮廓。
他一手搂着爸爸的脖子，一手朝拍照的人伸出肉嘟嘟的小手，笑得特别开心。
路广成看着儿子，满眼宠溺。杨蔓青搂着丈夫的胳膊，笑靥如花。
阳光倾洒，背后湖面波光粼粼，任谁看了这张照片，都会认为这是非常幸福的一家三口。
路杨翻转照片，看到背后写着“杨杨周岁留影”，然后右下角写着日期。
“哦，那时候我才一岁。”
原来路广成也是会笑的，原来妈妈也是可以这么温柔的。或许在儿子出生后，他们也是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只是谁也没想到，几年后，会把日子过成那个样子。
妈妈把这张照片放在保险箱里，也是想珍藏那早已经回不到的过去吧？
路杨无声叹了口气，把照片放回保险箱里，关上门和向北离开了家。
向北知道他心情不好，主动找话题夸他小时候很可爱，路杨瞅他一眼：“谁小时候不可爱？”
“我啊。我妈说我从小就跟个大人似的，特别懂事儿，完全没有其他小孩的天真烂漫。”
“我不信，除非你给我看看。”
“……”向北摸了摸鼻子，“我小时候没有什么照片。”
路杨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估计确实没有什么机会拍照。
“那学校里的总有吧？”
向北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怕刺激你。”
路杨：“？？？”看个小时候的照片，还能怎么刺激我？
他不信那个邪，让向北赶紧把照片交出来。
向北便给了他一本相册，几分钟后，路杨就深刻地理解了向北那句话的含义。
他确实被刺激到了！而且是很大的刺激！
“不是，你到底是怎么做到从小到大拿这么多奖状奖杯奖学金的啊啊啊啊啊！”
向北给他的相册里，基本上都是他从小到大各种考试、竞赛、三好学生、优秀学生的获奖留影，且从来都是第一，连第二都没拿过，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来，多做几套练习题，你也可以。”向北笑眯眯地看着他，扬了扬手中的习题集。
路杨直接就石化了。要达到向北这种学习天赋，真的是多做几套练习题就能办到的吗？他很怀疑。
不过，这点怀疑很快在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之后打消了。
路广成请向北吃饭的时候，说的理由是为了感谢他帮路杨补习，让路杨的成绩有了很大的进步，那是路广成从秦校长那里问到的情况，路杨当时并不知道自己的考试成绩到底进步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现在成绩公布，除了化学，其他八门课程他居然全都及格了，数学甚至还考了98分！
虽然满分为150的试卷考98分并不高，但这已经是路杨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他看着试卷上鲜红的分数，兴奋得转身就把向北抱起来转了两圈。
“我去！”向北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放我下来！这么多人你发什么疯！”
所有同学都朝后面看了过来，卢洲还吹了个口哨，开始带头起哄。
“反正你俩都已经睡过了，向北你别害羞。”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向北突然觉得脸有点热。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又毫无根由，让他一时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只能归结于大庭广众之下被同为男生的路杨突然抱起来，实在是有些尴尬。
但过于兴奋的路杨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放下他后大手一挥，说要请全班同学喝奶茶。
这下整个教室里就更加欢乐了，卢洲跑过来勾着他的脖子，笑道：“咱们这么好的关系，加根烤肠不过分吧？”
“加加加。”路杨大气地说。
然后便有邻座的同学也来凑热闹，说听者有份。
路杨自然是都给加上，向北被同学们的欢乐氛围所感染，很快便将刚刚那点突如其来的陌生感觉抛到了九霄云外。
路杨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嘚瑟道：“没想到刷题真的这么有用嗷。”
向北笑着看他：“我说的话，什么时候错过？”
路杨朝他眨了眨眼：“那期末考试再前进一点，有没有奖励？”
向北说：“那要看你前进到什么程度咯。”
路杨：“要到什么程度才有奖励？”
向北：“语数英都在100以上，其他科目全部及格。”
“……”路杨的眉头开始打结，“你对我的要求是不是过于高了一点？”
“语数英都是150的满分，换算成百分制，连70分都不到，其他科目我只要求及格，这还高？”
怎么这分数到了向北嘴里，听起来好像确实……不怎么高？
“那奖励是什么？”
向北想了想，说：“答应你一个要求吧。”
路杨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什么要求都可以？”
“合理要求。”向北才不会傻到让他钻空子。
路杨嘿嘿一笑：“说话算话！”
至于什么是合理要求，那可不是向北说了算。
向北看着路杨脸上灿烂的笑容，总觉得自己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但既然话已经说出去了，也只能点点头：“当然。”
这家伙应该也不会提什么特别不合理的要求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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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难受就哭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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