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蘅在商行二楼的一处厢房落脚,她将手中的木匣置于桌上,抬手推开窗扉,虽说此时尚未天黑,可远处的一轮圆月已经缓缓升起。一声微弱的敲门声响起,生生压过商行底楼嘈杂的声响。
“进来。”
端着托盘的女子款步走进,将手中的茶水置于桌上,无声离去。江映蘅左手托腮,望着窗外天色逐渐黯淡,眼神的余光之中见着侍从慢慢退出,她捏着鼻梁痛苦叹气,挥手将房门紧紧上锁,而后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到现在,她越发猜不透方衍舒的身份。方才她一走进商行,便有管事之人上前招待,神色中恭敬之下还带着恐惧,见她如见阎王,也不知方衍舒做了什么、说了何事,才会让这些平日里手握权力的掌事这般恭敬。往好想,不过是众人皆知方衍舒修道之人的身份,害怕那久远之后的报复;往最糟糕的可能想去,或许方衍舒便是那位方家的话事人,传言之中手段狠辣的家主。
只是想着方衍舒日常那般温和表情,江映蘅便摇头着否定了这一天马行空的猜想。之后,她又对着这难解的谜题陷入沉思,待到圆月渐渐升起,她才挥散嘈杂的思绪。
但这件事情在她心中一直挥之不去,江映蘅转瞬想起了先前方衍舒的誓言,她立刻将冒出的念头摁下,不行,方衍舒愿意许下誓言,也是对她有所信任,她觉不能用这个誓言问出方衍舒想要隐瞒的事情。即便江映蘅如何好奇,如何想要探究这之中的真相,她也会按耐住自己的烦躁,等着方衍舒在某一天说出口的解释。
既已决定,便不必多想,还是专注现下罢。
江映蘅手中,绘符的墨笔在指尖旋转飞舞,她凝视着逐渐成型的隐匿符箓,心中慢慢盘点着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她手中的隐匿符箓足以使用一天,若是临时失效,她也可使用方衍舒教授的方式用血绘符。待到那月色渐深,便从商行出发,朝着那朱氏山庄去,先探查地形,而后寻着朱氏山庄掌权人的位置,蹲守一个晚上,且试一试能不能听到墙角。
江映蘅指尖在木桌上敲打,指尖叩着木板的声响规律响起,她注视着窗外圆月向上爬升,直到渐渐西沉,夜里只有打更的叫唤还在街上回荡。她将长剑抱在手中,踏在敞开的窗扉之上,看着向着远方延伸的瓦片长龙,脚尖在落脚点上轻轻一踩,便朝着前方奔去。
江映蘅的步法越发精湛,她翩翩从檐上掠过。她一头钻进廉州城外的林地之中,凭着越过树冠缝隙的月光指引前路,轻盈地在枝桠见闪转腾挪,闯过重重密林,便来到了护卫把守的朱氏山庄。
好重的血气。
江映蘅引动灵力附于眼眸之上,一层清亮的蓝色辉光在瞳孔之内流转。她见着朱氏山庄的一部分建筑之上亮起一层浅淡红芒,飘摇而上缕缕黑色气息,一股如有似无的腥香味在脚下的泥土之中翻涌。她快步沿着红芒的边缘游走,那是一处偏僻别院,院中流水湍湍、树木繁茂,竟是一处造型清雅的小型园林。
可如此沉重的血气又是从何而来?除了这照亮半边天穹的血气外,还有丝丝阴气和怨气缠绕在建筑之上,若是当年血案的残留,也未必过于惨烈。江映蘅脚下动作未停,闪身跃至别院中央一处高耸的假山上,她见着几位黑袍男子匆匆走过,面上麻木呆滞,向着山庄的中心走去。
目前朱氏山庄的详细情况尚未探查清楚,可不得轻举妄动。
江映蘅冷眼看着几位男子走过,便是停在原地默默等待,待到人影消失在远处后,她才再次起身检查别院。她绕着院内的连廊走过,所有的房门都已上锁,细听也听不见任何动静。江映蘅随手挑了一处房门,右手轻捧一道门锁,手中灵力拨弄着锁内的机关,咔哒一声,解下门锁。
房内是一片空旷,地面上已经堆积一层厚实的灰尘,见不得居住的痕迹,但隐约间却有几道一人宽的长痕,几条绳索被丢弃在屋内。与落灰的地面想必,她手上这般干净的门锁倒显得十分异常。江映蘅将房门重新阖上,又挂回了原先使用的门锁,收敛的神识外放,似流水般钻进每一处厢房中。
无人、无人,这一处别院竟是一个活人都没有,所有房间都空荡似废弃了几十年之久。
越是如此,江映蘅便越觉得蹊跷,想起早些时候鹤紫霄所说,她越发觉得这朱氏山庄中隐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信息。
江映蘅将这别院的状况藏在心中,而后跃上房顶,借着皎洁月光观察朱氏山庄的大致地形。这朱氏山庄依山而建,最高的建筑便是中央的一处三层楼阁,各类建筑顺着山脉走向排列,最中央围着一处占地颇广的练武场。
她行至中央楼阁,却在屋檐的一个转角处看见与一位蒙脸男子,男子趴在屋檐之上,一处瓦片被轻轻掀开,露出檐下交谈的细碎声响,屋内的烛光沿着漏洞一并传至屋檐之上。男子专心致志听着下方的交谈,并未意识到江映蘅已然在他身边站定。
江映蘅见着有人与她一同想法,倒也不断惊讶,仗着有隐匿符箓的存在,她便找了处飞檐坐下,双脚悬在空中晃荡。她从袖中掏出一只从文观执处拿来的炭笔,便对着月光将朱氏山庄的地形细细描绘一遍,耳边也未曾放过屋内的动静。
“……当真?”
“何必如此反驳,是真是假,后日便可知晓。若只是无端的猜测,有这人质,也不仇来日的报复。”
江映蘅手中的炭笔涂涂画画,她眼神一凝,手中炭笔在纸上留下一道黑色的印记。她倒是不知,这朱氏山庄还有这般图谋,是想要试探什么传闻,是想要威胁哪个势力?只是这玄妙观的话事人猜测不错,这朱氏山庄的邀请,不怀好意。
“老爷倒是多有把握,只是这——谁!”
一声厉斥震响山间飞鸟,檐上男子便悄声从原地站起,缓缓将瓦片放回原位,只是手中一时不稳,瓦片在夜晚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朱氏山庄的护卫本就在搜查周围潜藏的人员,此时听到这般声响后,便齐齐朝着檐上奔来。
江映蘅忙着将手中的白纸炭笔收起,在屋中之人被惊扰前,她便差不多画完了这朱氏山庄的示意图,便是此时猛然被追击的护卫打断,也不算心疼。她也不打算如无头苍蝇般在这屋檐上乱窜,便是右手一撑在飞檐上站起,腾挪间躲开追着那男子而去的护卫。
既有此事,江映蘅也就收着逸散的神识,只是侧耳细听着屋檐下低沉的谈话。或是先前有人偷听的原因,此时的中央楼阁异常沉默,只有远方兵器相撞的声音打破深夜的沉寂。
一声呜咽撕扯着旁观者的注意。
江映蘅抬头瞧见原先追捕的护卫已带着黑色的圆形物品回到了楼阁前的空地,带着得意的表情踏进楼阁之中。她只恨自己淬炼过的眼瞳能在夜里视物,此时见着护卫手上那颗表情狰狞的人头,便是恶心得伏在屋檐上小声干呕。
尚未等到她稍稍平复心情,楼阁之中便传来开怀大笑的苍老男声。
“做的好!这只小老鼠可终于被逮到了,想来,便是他日日在外散播我朱氏山庄的流言罢。”一阵金属掉落的声音在深夜中响起。
“多谢老爷!”护卫欣喜的声音未免过于刺耳,江映蘅闭上眼睛调整吐纳节奏,摁下心中燃起的一丝火焰。
“我倒要恭喜老爷抓到了这唯一的漏洞,只是,万万不可在这欣喜之时,忘却你我之间的盟约……”如同毒蛇盘绕而过的沙哑男声嘶嘶响起,语气中带着些阴狠毒辣。
“怎会?这长生的秘密,在下可定会分享给王兄!”
长生?江映蘅手中不自觉握紧,她咬着牙关,静默着细细听着下方的高谈阔论。她到不曾想到朱氏山庄牵扯几十年前的血案做局,竟是为了这般的目的,为了长生?真是志向高远!
只是说道长生——江映蘅咬着下唇细细思量,尚且不知谈论的对象,但按着这说法,只怕玄妙观也是被牵扯到的一员。她快速瞥了眼下方的动静,话题已经逐渐转变为平淡的客套,而后周围重归于一片寂静。她无法在此地平静停留,便是纵身向远处跑去,将那朱氏山庄抛掷身后,回到商行二楼之上。
江映蘅翻身踏在厢房的窗台上,房内一盏烛火摇曳,放置的茶盏依稀氤氲着热气。她挂在窗扉之上,神识在房中一遍遍扫过,并无外人停留,方才松了口气,走进房内。还未坐下,她便急急狂草一封信件,将今晚听来的信息一字不漏地书在纸上,而后送予遣事处中,向上汇报。
虽说这陈家家大业大,但也不过是一介凡俗势力,便是有侍从护院,她也担心难敌那朱氏山庄。江映蘅指尖轻叩桌面,手中的墨笔迟疑着在桌上一顿,便是又抽出了一张信纸,纸上书着几句提点的语句,再度送去在陈府之中落脚的陈玉顷。
现在,只能先等着遣事处的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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