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棱扑棱——”嫩黄的小鸟飞离满是剑痕的石碑,穿过纷飞的树枝,最终落在山脚小镇那根长满红艳艳糖葫芦的长木棒上,盯着远处的山不停歪头,嘴里“咕啾咕啾”。
“轰隆——”
厚实的黑云裹上剑宗的最高峰,粗细不一的紫黑色闪电在云层里乱窜,时不时炸出雷云之外。
修无情道的剑宗小师叔祖要飞升啦!
剑宗山脚下的镇民们纷纷仰头,啃着糖葫芦的小男娃拽了拽身后妇人的围裙:“娘,那边在打雷,是不是要下雨了?”
“小瓜娃子胡说什么呢?那是剑宗小师叔祖要飞升哩!”
妇人摸了摸儿子头顶的两个旋儿,忧心忡忡,现下世道不太平,妖啊鬼啊太多哩,也不知自己的娃将来有没有那个福分,进这剑宗学上一学,好有点傍身的本事。
“主子,就在这吗?”
“嗯。”
镇上唯一的酒楼早早被人包下,最高层的栏杆边站着一对主仆,为首的男人抬高竹青斗笠,澄澈的绿眸牢牢注视着远空那朵雷云。
那是属于天下第一剑的最后一次雷劫。此劫过后,天门大开,她将飞升上界,成为千年来唯一一个成仙之人。
飞升啊,成仙啊,多么诱人。
他站在高位,将小镇里那些偷偷摸摸的身影看了个遍,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你们也配?
剑宗的空中连廊上站满了探头探脑的弟子,有些甚至挂上了树。
“小师叔祖要飞升了,你去不去?”
“必须去啊,那可是百年内剑道第一人,她的飞升,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我不去,那雷看着好吓人,我就在这看,反正我悟性差,去了也看不明白多少。”
……
云山顶再不是往日的白雪皑皑。早在裴椀出关之时她便一剑削去了山头,现在的云山就像秃顶般富有喜感。黑色冻土上一道道彩色纹路交错纵横,那是裴椀三月前便开始布置的阵法。
“轰隆——!”“滋——!”一道水桶粗的闪电迎面而来,裴椀站在亲手布下的法阵中央,提剑掠空而上,劈裂那道紫电。紫电被劈散,四处游走的其他闪电趁机瓜分残余的能量,争先恐后砸向裴椀。
电光照亮她轻薄的眉眼,额间剑火燃起,灵剑有条不紊地斩去一道道紫电,素白道袍在空中游曳,像一只轻盈的鹤。
“飞升——开!”大阵应声而动,相互嵌套的小阵组合而起,将裴椀护在阵内。
她昂着头,眼里电光闪烁,透着不惧。
雷云似是被激怒,强白的电光以前所未有之势冲向裴椀。灵剑化出剑阵刺进电丛,电光动势出现凝滞,裴椀举剑再斩。
雷云发出怒吼,劫电突破剑阵,重重劈向裴椀。她擦去嘴角溢出的血丝,横剑又斩!
“滋滋——啪”阵法破碎声接连响起,她举剑横立面前,右手握紧剑身快速划过,白如霜华的灵剑染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掌心血滑向骨节分明的玉指,她提指纂符,顷刻间一套符阵嵌入破碎的灵阵。
狂风吹乱她的额发,她的眼神始终坚定,举剑——斩!
这一剑斩开面前所有的紫电,直直斩进雷云,观礼的人眼睁睁看着雷云被斩凸了头。
好强!这就是剑宗裴椀吗?
雷劫声势浩大,憋了千年的雷电倾泻而下。许是裴椀修为提升过快,虽是先天剑体剑心,但百年飞升还是太过逆天,劈她的雷电格外强横。布下的符阵很快只剩残骸,裴椀逼出本命血,快速掐诀,又要布阵。
“咻——”身后有破空声袭来,裴椀不可置信地回头。
“哗——”剑宗方圆三百里,真的下雨了。
妖界阴冷的风自王城之南吹向城北的苍容山,爬上千疮百孔的峭壁,吹进昏暗的宫殿。几只青瓷灯的烛火左摇右晃,像是无水的浮萍。
风钻向殿内的大床,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挥散了它,顺便关了窗。手主人有一副顶好的皮相。凤眼长睫翡绿瞳,丰满卧蚕,淡色嘴唇。身后的光照亮半边脸,像一只夜半吸人精气的魅妖。
魅妖斜卧在床头,散开的白袍占据大半个床榻,看着有些挤着旁边的人。
那是一位极美的女子,但是肤色几乎与白袍相近,身姿单薄,面容带着病气,眼皮、脸颊是不正常的粉红,眉眼安静,像一只易碎的瓷娃娃。
咚——
魅妖僵硬地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人的胸膛,沉寂了六十年的地方开始缓慢起伏,他缓缓将耳朵附了上去——
咚,咚,咚——
心跳声逐渐变大。
常年练剑的她对周围事物十分敏感,几乎是有意识的瞬间,裴椀以指为剑就要刺入男人的心脏。
事实上,她根本没醒,只是手指动了动。
魅妖如梦初醒般抬头,脸庞凑近,鼻尖几乎贴上裴椀的脸,轻轻嗅闻。
裴椀皱眉,不明白为何给自己带来危机感的事物仍然存在,自己明明已经刺入对方心脉,以自己的修为,对方毫无生还的可能。
魅妖移开脸,微微拉远了点距离,撑起上半身低头看着裴椀。
半晌,他的指头贴上了她的额间。
剑修第二重要的东西就这样被人触摸,危机感强烈,她立刻催醒剑火。
魅妖的手抖了一下,被烫的。
魅妖坐直了身子,头发还歪扭在肩上,像一条条水蛇。
山风吹过裴椀,她终于睁开了双眼,撑着床慢慢坐起。
“妖?”她不是在飞升吗?头疼欲裂,眼前似乎还有劫电在乱窜。
天光从洞口照进屋内,像是一轮明月悬在男人的身后,薄透的白衣敞开,露出白玉般的胸膛。
“你是何人?我为何在这?”
男人后撑着双臂,声音散漫:“现任妖王宁不觉,替你收尸的人。”
裴椀催动灵力,“我死了?”男人身上出现几道金线,颤颤巍巍搭在肩上、腰上和腿上。
“飞升失败?”
男人微微挑眉,“不记得了?你在剑宗渡劫飞升失败,魂魄都被劈成了渣,我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些。”
裴椀再次催动灵力,金线纹丝不动,甚至断了一根。
为何灵力如此低微?她撤去束缚,灵识内扫。
黑漆漆一片,只有几个光点在飘。
“你不想再试一次吗?我可以帮你。”男人手上长出黑色利甲,一寸一寸划破心口,沾着心头血的手指在空中点画,“只要你和我结下契约,你帮我得到妖神之力,我帮你收集剩下的散魂。”
鲜红的血液顺着胸膛滴落在白袍上,裴椀恍惚了一瞬,移开视线。
不愧是妖王,连血都能扰人心神。
她起身就要离开。
宁不觉把人拽回来,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额间发烫,裴椀摸到了个陌生的纹印。
宁不觉竟然强行和她结契!这任妖王如此蛮横,手底下的妖不知要躁动成什么样。
飞升失败……她搭上自己的手腕,探了探脉。孱弱无力,虚弱至极,半只脚进棺材。
床边没有鞋,裴椀便光脚下了床。
“小心着凉。”看见裴椀如此无害的模样,宁不觉大发善心给裴椀披了件毛氅。
裴椀走到窗边,伸手想要开窗。青色的血脉跳了一下,裴椀捂着发疼的心口,面无表情继续推窗。
宁不觉抱壁站在一旁,看着裴椀推窗推得冷汗直流,“你现在可真狼狈。”
任人宰割。从高高在上的莲,变成脆弱废物的堇。
裴椀终于推开窗,看向妖界的天空,灰蒙蒙一片。
“为什么选择我?”她看着和云山截然不同的景色,心里只觉得有点麻烦。
妖界有自己的手段可以找到妖神之力,她的残魂注定被她找齐,何必这样强加因果?
宁不觉嘴角挂起笑,眼底却没有笑意,“小师叔果真不记得我了,”他给自己披上大氅,“也罢,贵人多忘事。您老人家每天要见那么多人,处理那么多事,自然不会记得我这个小人物。”
裴椀:“回答我的问题。”
宁不觉的笑渗出凉意,“小师叔,我费这么大功夫把你弄回来,可不只是为了找到妖神之力,当然是还有别的条件。”
裴椀:“什么条件?”
“我要你飞升的整个过程,越详细越好,”他顿了顿,“记得多少说多少。”
“全无。”裴椀没有撒谎,“魂魄太碎,记忆不全,只记得最初布下的阵法。
“妖王也想飞升?妖只有继承妖神血脉这一条路可走,我们剑修的法子你用不了。”
宁不觉微微眯起了眼睛,浓睫遮去他大半眼瞳,像是喝醉般迷离,“这天下道法殊途同归,最终都是为了破开这天。谁不想睥睨天下成为主宰?成为妖神只是一个台阶,妖界本就弱肉强食,谁不渴望更强大的力量?”
裴椀安静地看着他,“修仙本就逆天而行,若没有坚定的意志,一味追求力量,容易误入歧途。”
“逆天而行?我从……不信这天。
“这天待我不公,我又为何要惧它、顺它?我既能把你从它手里抢回来,就已经证明我的能耐,它有本事就劈死我!”
“轰隆——!”
水桶粗的紫电在窗外一闪而过,而后炸开一声响雷。巨大的光照亮裴椀平静的脸,她看着面前的已经有些走火入魔的妖王,神情依旧平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她言尽于此。
“这不是我的身体。”
宁不觉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眼里炽热褪去,换上了慵懒与散漫,“路边随便捡的,看着顺眼就用了。”
裴椀点头,意识内敛,当即就要开始打坐。
宁不觉面色讥讽,几乎要咬碎那几颗漂亮的白牙:“你就这般信任我?说什么都信。”
裴椀扭动手腕,强行脱臼而出,“契约已定,我现在没有灵力,生死由你,信与不信并无不同。”
宁不觉哼笑出声,“你不是有剑吗?那把能自己杀人的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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