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位老师,留洋回来的。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她有位爱人。
大家都不知道。
她和爱人初识于北城,高门大宅里的一间巴掌大的闺房里。
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四四方方一张床榻,伸展双手便可摸到两边的墙壁。
爱人站在小门外往里看时,那双浅淡的眼珠里溢满了疼惜。
住在那样的地方,她从未觉得委屈,爱人却告诉她:“你可以委屈,你可以哭。”
哦,对了。那时还不是爱人。
她得叫她老师。
老师不止教她,她一回国就拿到了北城女子大学的聘任书,担任英文讲师。
但这不一样。她有些得意,她和老师是一对一。
老师却说,大学里的女子受高等教育,不止学外文,她们还学天文地理,将来是要为国家做贡献的。
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
她开蒙只学了几个字,勉强能读通《汉书》《女诫》。
外面的世界,四四方方高墙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啊。
她也能像那些学生一样,学天文地理吗?
她问老师,那双水眸里满是对外界的渴望。
老师很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说:“快了,只需要等太阳升起。不止是你,所有女子都可以学天文地理。”
她听不太懂的,什么太阳升起啊,太阳不是在天上呢吗。
但仍是笑了,因为她喜欢老师的话,所有的女子都可以学天文地理。
那时夏日还不像现在那么烈,傍晚坐在小院里赏着水缸里的荷花时,老师同她说了好些趣事。
说她先前在国外时,住在煤矿区,每次过去脸上都落了一层煤灰。
她则偷偷告诉老师一个秘密——她没有缠足。
母亲知道,阿嬷知道,现在,老师也知道了。
她想,她有些喜欢老师了。比对母亲的喜欢要弱一点的喜欢。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转变的呢?
大概是父亲知道她没有缠足之后吧。
不是谁告密的,是父亲发现的。
他发了好大一通火,在朝廷里受的窝囊气都朝她发泄出来了。
他打了她一巴掌,不是打在她身上的。老师替她挡住了。
向来温柔的老师第一次黑了脸,厉喝父亲。
她说女子业已解放,缠足是陋习,女子更不是为父为夫者随意打骂的对象。她说国内法庭已存在,她可以去起诉他。
“起诉”对深闺里的小姐来说是新词,父亲走后,她一面哭一面问老师什么是法庭什么是起诉。
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喜欢上了老师。
所以在老师被辞退后,她生平第一次翻了墙去找她。
——
这个王朝已是强弩之末,摇摇欲坠了。
这个消息,是娘跟她讲的。
父亲在朝廷里任职,品阶不高,官威却不小。
外面已经传遍了,皇帝要跑了,外国人要打进来了。
真到了那天,父亲也跟着跑了。
北城到处是死人尸骨,父亲踩着那些无名尸体带着家中的金银细软,跟着皇帝的车架跑到了东北。
诺大的府邸里,只剩下娘、阿嬷和她。
所以啊,太阳落下来了,国家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她那时才想起来,太阳是什么意思。
家中日子过得艰难了些,但老师心善,常接济她们。
她是留过洋的进步青年,又是大学里的讲师,在新时代是受人尊敬的女士。
她则不同,她是旧时代的遗物,除了会些绣工,身无长物。
骤然从吃穿不愁的小姐变成遭人嫌弃爱矫情的绣工,落差好大,以至于见着老师,整个人都开始不自在,偏偏又想朝她靠近,想用认针线认得发涩的眼睛好好看一看她的老师。
所以,是老师先开的口。
她说西方也有女子在一起的例子,便是中国,自古以来也是有先例的。
所以,“我们没有得病,我爱上你了,认真的。”
老师让她触摸她的心口,她说胸部左侧长着心脏,触摸那个地方,便知道爱得有多深。
她红着脸照做,只觉得掌心下擂鼓般颤动着。
就好像……好像敌人打进来的大炮声。
北城陷落了。
那些东瀛士兵,他们说着听不懂的话,把老师带走了。
再后来,她的老师、她的爱人成了太阳升起的一粒燃剂,成了天上的星星。
她们再也见不着了。
果然哈,想了很久的民国还是写BE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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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老师、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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