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君厌魂魄散尽,此间事了。
出妖域时,赵佞已被曾经的拥蹩者以缚妖链栓于女帝持戟石像下,受众妖唾弃。
姜央立于折荒剑上,俯瞰脚下连绵大漠中一叶绿洲渐小,直至不见。
面前仙法乍现,一枚纸鹤浮于华光之中,又被身后探来的手一触而破。
无瞬天信报浮现,只寥寥四字。
极夜,速归。
这星芒汇聚的四字在他阅过后刹那暗落,楼归寂手臂虚环上来,骨节分明的手横于她身前,已成捏诀之势:“扶稳。”
姜央长了记性,忙两手扒上来,又被这只手臂一揽,扎扎实实地按进身后的胸膛里。
尾巴夹在中间挤得摆动不得。
那股幽异的薄香依约拂面而过,转瞬却又无迹无踪,仿佛只是刹那的错觉而已。
楼归寂垂眸俯首,蓬松柔软的绒尾终于从夹缝中挣脱出来,险险扫过他眼睫。
他一手虚笼住尾尖,复又将人往怀中带了带,音色冷隽近在咫尺:“闭眼。”
咬字时的吐息落在耳廓,激得她瑟缩闪躲。
姜央依言阖眼,那条横亘中间的绒尾却不由试探着轻环上他手腕,寻求安全感似的轻蹭。
下一瞬耳边风声大盛,阖眼间仍能感知天地急骤而剧烈的旋转,腰间手臂却将她揉进怀中,稳固坚牢,却也没有躲闪的余地。
无瞬天彻寒的长风吹拂,姜央讶异睁眼,目之所及尽是连绵覆雪的群山。
他已缩地百万丈,近乎是转瞬之间归于山门,掐诀的手上残留着未尽的浩瀚灵波。
他温热灵元比万山寒魄先至。
剑落穹极殿上,楼归寂松开灌注灵元的手,一袭玄袍尚且来不及换下,只神色轻淡地叮嘱道:“不要乱跑。”
姜央含糊唔了声,却见他仍旧立在原地,垂眼凝视着她。
她茫然片刻,才发觉那条未褪的绒尾依然盘绕在他腕间。
大尾巴嗖地将他松开,少女抖着耳朵稍稍退开些距离。
楼归寂神色始终很淡,似有冷意般垂睫敛去眸色,弹指间消失于原地。
显然是有事要办。
姜央踩着新雪回到她曾栖居的西殿,解衣睡下。
她以混沌之力冲开禁制,又在神识海中与紫君厌斗法,接受妖王千年传承,已然倦极。
这一觉漫长恍若隔世,醒时天光依旧暗落,夜色恒远似无尽头。
少女披衣坐起,撩开床帐,透过窗棂遥遥注视漆黑浓夜,隐隐察觉到异样。
此刻无云无月无星辰,天幕永垂,万山极夜,仿佛再没有亮起的时刻。
殿中四下无灯,唯有搁置几案之上的传讯之镜幽幽泛着灵光,字符殷红赛血:宗门戒严。
姜央未管那面灵镜,低低压下一个呵欠便要回笼一觉去,并未外放的神识却直觉般捕捉到,这座雪巅之上,多了一道气息。
一道极尽熟悉的妖息。
她披衣推开殿门,见回旋的风雪中立着一道熟悉的玄袍背影。
极夜无光,整座无瞬天辉煌的灯火却在连绵雪山中汇作银汉星河,映亮这抹负手而立的背影。
少女耳尖翘翘,单薄衣衫下是更单薄易碎的瓷色与纤弱,她偏头轻唤:“剑尊?”
下一刻妖雾悄然蔓延,化作魇障蒙蔽眼前,那人转过身来,容色盛极,眉眼疏冷,似乎确是那位剑尊无疑。
“楼归寂”朝她抬手:“醒了?宗门急召,随本座去大殿。”
似乎出了不妄海,世间妖魔也尽皆都是这样的路数,骗来骗去,无甚新鲜。
姜央轻眨了下眼,妖力所化的障眼之术顷刻化解,她借着幽微光火看清了他阴冷暴戾、黑鳞未褪的脸。
是一只恶蛟。
更准确来说,是一缕被剖出妖丹、剥离蛟身的元神。
姜央困意消散了些,提起几分兴致,在他的注视中欲将手探出殿外,却在将触边界时止住,骄矜蹙起眉尖道:“可是,外面好冷的。”
少女红纱单衣,眉眼舒展地立在门内,实在瞧不出冷在哪里。
反倒是面前陪她说话的恶蛟,冻得发梢与眉睫都结着冰碴,却为诱骗她主动走出穹极殿禁制之外,只得咬牙强忍。
他道:“无瞬天万山极夜,无底冰渊下妖群震动,已有恶蛟逃窜,你孤在殿中,怕不稳妥。”
这倒不是作假。
紫君厌的传承中有载,天地寒魄生生不息,同归万山时凝作漆黑天幕,覆笼一方,乃为极夜,为百年阴寒之炁最盛的时刻。
怕她仍不肯挪动,沧溟压低声音幽幽恐吓道:“听说那恶蛟喜食年轻女修,趁最鲜活时剥皮抽骨,拆吃得干干净净。”
少女果然面露惊乱,攥着裙摆的手指无意识揪紧,一双红瞳盈盈颤颤,可爱又可怜。
她似乎没有修为,浑身都浸染着他此生至敌的灵元与气息。
天地中大千阴炁与寒魄在极夜中疯长,他元神无法支撑太久,必须尽快找回妖丹与蛟身。
沧溟逐渐躁动,隔着殿外禁制逼近她,剑意凝成的灵障凌厉锋锐,荡落的剑气在他眉尾与面颊割开细小的伤口。
蛇一样的竖瞳泛起无机质的冰冷亮光,他动用力量:“出来。”
蛊惑之力将她拖入幽暗深潭:“到我这里来。”
少女不由仰起头,提着裙摆无知无觉般踏出了那道门。
沧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随着她靠近的脚步缓缓后退,诱蛇出洞般一点点将人完全引出这座禁制覆笼的穹极殿。
直至离门三步之外,才终于止住,一手化作蛟爪便要贯穿她的肩胛。
已深陷蛊惑的猎物却径直略过他,朝身后不见尽头的极夜中走去。
沧溟下意识回头,一抹白衣执剑而立,神姿仙骨,霜雪一肩,不知悄无声息地伫立了多久。
巨骇之下仿佛骨血剥离的剧痛仍未消弭,分不清恐惧还是恨意的激烈情绪令他每一寸骨骼都颤栗。
他收起妖化的蛟爪转身欲走,漫天剑意倾颓而下,化作八角剑笼将他牢牢锁困其中。
他视为此生至敌的剑尊甚至从头到尾不曾用正眼瞧过他,目光冷淡如古井无波,落在朝他走近少女身上,却又像是落在无处。
姜央披着寥寥一层单薄广袖,轻纱勾勒下绰约纤伶,从容立于不休的风雪中。
她仰头,探出藕白的指节来将他肩上薄雪拂去,又被他捉住沾着雪星的手。
灵海中混沌忽起波澜。
指间雪融,沾湿他握着她指节的手,
他掌心温热,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擦蹭过她指腹,下一瞬灵波荡空她一身风雪。
楼归寂很快将她松开,嗓音低缓:“回去罢。”
仿佛只是来捉拿将这只蛊惑人心的恶蛟而已。
姜央摇头,才不要回那座空空荡荡的无趣仙殿。
楼归寂停顿片刻,忽而一手扣腰将人挟入怀中,并未御剑,只是踏着万丈苍茫风雪,与她一同坠下雪巅。
万山凛冽呼啸而过,坠落漫长似无尽头,直到视线被环绕的苍茫雪脉完全隔断。
楼归寂环着人在将坠雪川的前一刻踏风翻起,稳稳落于群山中心覆雪极深的隘谷中。
折荒剑囚着出逃失败的恶蛟沧溟跟在后头。
雪线将天地分割,上有青冥极夜,下有杳杳灯辉与法诀星芒。
谷中积雪极深,楼归寂一手抱着怀中尾尖乱扫的少女,驭法诀虚踏雪上,另一手搅动浩瀚灵海,巨大灵波刹那间扫空深雪。
雪尽之后不远处漆黑的界碑才终于显露。
姜央从他怀中退开,踏上雪原,见界碑上银钩铁画的三字。
冰狱界。
这里是无底冰渊的入口。
楼归寂捏诀启动界碑,脚下雪原地动山摇。
万丈冻土轰然裂开缝隙,幽暗地隙中霎时有无数黑影伴着诡异凄鸣逃窜而出,却徒劳撞在只进不出的禁制之阵上。
折荒剑幻化的八角剑笼如幻影闪过,乍然将沧溟打回冰渊之下。
地隙闭合,风雪如旧。
姜央仍立在原地,身侧雪衣剑尊已缓缓越过界碑,侧首等她跟上来。
万丈雪原中心,一座古旧的石殿带着不化的冻雪安静伫立。
殿中四角焚着灵烛,唯有一方剑痕交错的巨大石台陈设其中。
楼归寂取出她在妖域中拍下的,灵兽赤狐之皮所做的绒毯,铺在石台一侧。
姜央窝进去,看他盘坐在另一侧,剑诀运转,折荒剑的巨影镇驻无底冰渊。
她将他灌注的灵元凝于手心,裹在宽大的绒毯中打着盹。
极夜漫无尽头。
楼归寂在运转过第九九八十一遍剑诀的间隙,侧首扫见她并不安稳的神情。
他注视几息,复又阖上眼,翻手捏出第八十二遍剑诀。
四角灵烛燃烧殆尽,极夜如稠墨浸染整座石殿,有血色的浓雾悄然弥散开来,镇驻雪原的折荒剑铮鸣大动,顷刻便被淹没雾海之中。
难辨混沌里,邪物冰凉的指尖在昏暗中簌簌擦过他眼睫。
楼归寂慢条斯理地收诀,张开眼,对上不知何时从绒毯中钻出的少女。
混沌在她玉一样的肌骨下前所未有地疯涌,无声叫嚣着要吞噬些甚么来填平。
姜央跪坐在他身前,红瞳渗着冰冷幽光。
她喊他的名字,两手勾进他颈间,吐字都黏:“楼归寂,我好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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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极夜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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