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杯茶,何老太到底没有喝。
淡色的茶水里,倒映出何老太的影子,老太太背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
她下手重,力气大,但人生得是小小个,这时背脊佝偻,没了强悍的气场,多了几分老人家的可亲近感。
然而她的表情,可不是这个意思。
春婆婆回想方才种种,又惊讶,又想笑,碍于老太太的脾气,堪堪忍住。
突的,何老太步伐一顿:“这个云芹!”
余下的话,春婆婆作为多年陪伴的姐妹,替何老太补了:“真是伶牙俐齿!”
何老太:“你夸她做什么?”
春婆婆改口:“油嘴滑舌!”
何老太:“哼。”
何老太有点别扭。
当年主家靠山一倒,何家陷入泥潭,她和丈夫这一代撑住,才有这份在村里拿得出手的祖业。
她习惯了说一不二,做到了曾祖母的年龄,也常常大发脾气,把家中各人、各种小心思治得死死的。
她骂韩邓二人,也是做给云芹看的。
结果,云芹是认错了,却不像韩邓那样露出怂样。
按说何老太应有不悦,但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当时也莫名的,就不气了。
到底哪儿不对劲?
…
从何老太屋子出来,云芹和陆挚都浑身轻。
陆挚低低笑了几声,云芹也在眯着眼睛笑。
陆挚:“你笑什么?”
云芹抬眸,反问:“你呢?”
陆挚目光轻轻闪动,说:“我笑我多此一举。”专程告假,倒也没用武之地。
云芹走了几步,又窃窃一笑:“我笑她们被骂得好惨。”
陆挚:“……”
他看她笑得纯粹,不欲扫兴。
可他始终放不下心,他眉宇轻蹙,轻声说:“但愿没有下回,若再有,你要多想想自己。”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别人的家务事。
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韩银珠要怎么对何桂娥,就怎么对她。
陆挚方才看明白了,一家之主何老太想插手此事也难,这次倒是借着云芹创造出的机会,得以管教。
可是云芹是一片好心,他只怕被辜负。
实则,云芹决定伪造何桂娥假死现象前,就衡量过,以她的力气,对付韩邓加她们丈夫,都绰绰有余。
至于手段?她有得是力气。
不过,陆挚并不知道自己力气大,他担心得也没错。
云芹惯常听劝,“唔”了声。
他们回到东北屋子,邓巧君守在屋门口。
她昨晚没睡好,但比起早上,面色好了许多,或许是硌着心口的愧疚那条棉线,不再勒心,消失了。
经过这一遭,邓巧君十分疲累,想买个清闲,好好补觉。
她一副有事找云芹的样子,还未开口,云芹大大方方地朝她摊开一只手。
邓巧君愣住:“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云芹:“十三文,今天饭菜我包了。”
早饭邓巧君去了,虽然魂不守舍,没帮上什么,那钱云芹就不算了。
邓巧君被瞧出心思,带着点尴尬,还是把二十个铜板拍在云芹手里,转身离去。
云芹掂掂铜钱:“好大方。”
陆挚垂眸,温声说:“手。”
云芹伸出另一只手,下一瞬,陆挚轻轻放下一锭五两的银子,凉凉的,颇有重量,和铜板完全不同的质感。
云芹两眼大亮:“哇!”
陆挚弯了弯唇角。
银子是姚益给的。
他大半夜去找姚益,正好遇到席间,姚益在品鉴他那幅月季花,有人愿意花十两买。
姚益喝了酒,有点糊涂,怕陆挚现在有闲情,画得出来,不做私塾老师了,送他出来时,塞了一锭五两银钱给他。
陆挚想到家里的事,等云芹藏着何桂娥事发,少不得要花点钱赔礼。
他没推诿,收下了。
如今这钱用不上,当然就给云芹了。
云芹捧着钱,啪嗒啪嗒跑进屋藏钱。
陆挚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想起上回她的话,才缓缓挑起眉头,她是不是忘了说他厉害了?
……
云芹得了一个好“活计”。
何老太话撂在那,邓巧君无敢不从,因为新屋的事又紧紧牵挂着她,又几次没法去厨房,白白给云芹赚了百枚铜钱。
要说造新屋本也没那么艰苦,陆挚忙过文书地契,接下来给匠工做就是。
只是,邓巧君和何善宝在原定的两间外,擅自又添了两间,偏偏钱又出得不够,怕匠工减料,这才时常不得空。
何桂娥偶尔得空,会自己来帮忙,云芹就把二十铜板分一半给她。
新一月,因弟弟要吃糖糕,何桂娥去厨房要。
云芹打开柜子,掰下一块,问:“你的那块,要现在拿吗?”
何桂娥摇摇头:“不用。”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云芹:“婶娘,我们房中的糖糕……也还是给弟弟的。”
对此,她心里很是羞愧,自觉辜负了云芹一片好心,有专程气人的嫌疑。
可是,她也不想欺骗婶娘。
她带了几分乐观,说:“当然,现在弟弟要打我,我可以跑去奶奶那儿躲。”
云芹没说什么,从自己买的糖糕里掰一块。
何桂娥赶紧摇头:“婶娘,我不要了,我现在不爱吃糖糕了。”
云芹:“你不爱吃了?”
何桂娥取了一块糖糕,边往外走,边道:“对,我现在喜欢吃绿豆饼!”
那些不分给她的糖糕,她一点也不馋了。
云芹终于展眉,笑道:“你是会吃的,那可是从县城酒楼带来的呢!”
酒楼的绿豆饼很有名气,是阳河县一大特产,送礼待客,或者留着自己用,都很上得了台面。
县城,秦府。
汪净荷守着小厨房,熬了一碗莲子银耳汤,装一碟新鲜出炉的绿豆饼,用红木托盘端去书房。
且说秦聪回了秦府,他擦了脸,坐在椅子上,以扇子点下颌,一声不吭。
和丈夫相处两年,汪净荷自知他的脾性,想来事情不顺。
她缓了缓语气,说:“浩然,琳儿今日会走路了,你可要抱抱他?”
秦聪回过神,压下心绪,应了声好。
儿子长得像他,还是有几分趣味的,秦聪逗弄完儿子,就让汪净荷抱下去了。
汪净荷说:“可是在为玥哥儿的事烦恼?”
秦聪郁闷:“父亲大人要我替他换私塾,跑了多少书院都不收,就连那新办的延雅书院,也不收。”
汪净荷:“那就再看看,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秦聪起身,汪净荷叫他:“汤还没吃,你去哪?”
秦聪步履匆匆离去:“父亲大人让我做事,我自然得继续做。”
汪净荷捡了个位子,坐下来,自己把莲子汤和绿豆饼吃了。
她的贴身婢女进来,掩门,小声说:“娘子,查到了。”
汪净荷放下勺子,问:“如何?”
婢女:“打听到了,爷从前在阳溪村,是有个相好,叫云芹,哼,生得妖妖娆娆,但性子差,没点好名声。”
婢女叨叨说了一堆,汪净荷只问:“琴瑟的琴?好名字。”
婢女:“芹菜的芹。”
汪净荷:“……好名字。”
另一头,秦聪已经骑着马,又去了一趟延雅书院。
路上看到有人挑着担子,卖香瓜,秦聪掏钱买了一个。
他的义侄是秦老爷二儿子的孩子,就是那个吃香瓜噎死的二儿子。
这个孩子才九岁,却是“五毒俱全”,打人、惹祸、顶嘴、唯我独尊、无法无天。
偏偏秦老爷只觉孩子幼年失怙,实在可怜,分外疼惜。
然而私塾是读书的地方,哪里是给孩子玩乐的?
去了县里私塾被“请”回家,秦老爷也不管,要秦聪给他找个好地方读书。
秦聪跑遍了附近三十里地,愿意收秦聪的私塾,秦老爷挑出许多的毛病:太破太旧太远,但那些好的私塾,又听说了这小孩顽性难改,不肯收。
唯有延雅书院,东家是外地人,应是没听说这些糟事。
生怕书院不收,秦聪才说孩子的四书五经读完了,哪知就算如此,延雅书院也不松口。
实在怪哉。
秦聪知道,姚益不是个难说话的,几次都要答应,却碍于他雇的学究,一直没松口。
他想从这个学究这儿入手。
七月流火,天气些微凉爽,不过秋老虎也会在人不防备的时候,骤地跳出来。
这日天气闷,秦聪一边吃着香瓜,等了许久,终于在远远小路上,看着一个高瘦的男子,迎着阳光,疾步走来。
他头上戴着一顶破破的笠帽,没比簸箕好多少,走得快它会掉,他便用手压着。
秦聪有些好笑,心知也是个穷秀才,忙丢了瓜皮,迎上前:“敢问,可是延雅书院学究?”
陆挚闻声,取下笠帽:“我是。请问你是?”
秦聪所认识的秀才,大多二十七八以上,像何大舅那样的才是多数。
见他这般年轻,秦聪有点惊讶,方说:“在下秦聪,字浩然。”
陆挚:[问号][问号][问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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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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