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颜推着自行车来到二手车行,仰头看向最顶上那个熟悉的店名,低头瞥见卓亮正大大咧咧地坐在门口,跟个吉祥物似的,手里拿着根冰棍呲牙咧嘴地啃。
瞧见是郁颜,卓亮激动着打了声招呼。
一头粉毛飞舞晃悠地厉害,郁颜看得一愣,反应过来后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卓亮三下两下把冰棍吃完,因为冰牙而忍不住张嘴哈气,然后从凳子上起身拍拍手走过来,笑问道:“来找小余?”
郁颜顿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卓亮口里的“小余”在指余青,于是点了点头,“对。”
卓亮向后看了一眼郁颜的车,嘿嘿笑两声,说:“家里面粉没剩多少,余青刚才帮我买去超市买面粉,不过他应该马上就能回来。”
卓亮是个地道的北方人,爱吃面食,家里少不了大袋面粉作为囤货,但前段时间给忙忘了。
本来他想自己去买,但余青不放心他在外面人多的地方骑车,因为卓亮的一只耳朵有点小毛病,时灵时不灵的,他怕会出事。
“好。”郁颜点头表示知道。
卓亮去屋里面给郁颜也搬了一把椅子,两人齐齐坐在门口。
下午四点太阳正盛,他怕郁颜嫌热,卓亮还把后院的电风扇挪过来了,扇叶“嗡嗡嗡”地在二人之间响着。
郁颜不好意思地朝卓亮说了声谢谢,莫名觉得卓亮看她的眼神有种长辈慈祥的意味。
余青骑车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两人坐钟图,不由得一愣,嘴角无意识上扬。
卸完面袋边拍身上的面粉边朝他俩走来,眼神却直直看向郁颜,问:“怎么现在过来了?车坏了?”
“嘿你这小子!”卓亮一瞪余青,站起身一副没好气的样子,“小姑娘来找你,就不能盼人家点好?就不能是找你约会?”
“……”
郁颜见状也默默起身,伸手小幅度地指了指自己停在墙角阴凉处的自行车,“车胎爆了。”
“……”卓亮被这句话哽到一屁股又重新坐下。
深呼吸一口气,朝余青说道:“还不赶紧给人小姑娘修修!”
余青卷了一下短袖袖口边缘,走到郁颜身后的车边弯腰仔细打量。
郁颜眼神追着他的动作,脚步不停也跟着过去。
“你最近是不是打气了?”余青卸下车胎,余光瞥见她走来,问道。
郁颜乖乖点头:“对,今天早上看它挺扁的,就充了一次气。”
“夏天温度高,车胎内外气压差过大,充气频繁会导致胎内气压过大爆开,如果不是太扁,按这种天气可以不充。”
“啊?这样吗?”郁颜一愣,微微汗颜,高中学的物理知识全还给老师了。
余青起身去拿了两个全新车胎,回来见郁颜像自己那样蹲在地上外头打量车子,不禁笑了笑。
郁颜双手放在膝盖上,把脸搁在手臂上,认真地看着地上被卸下来的那条车胎,像在思考,过了半天幽幽道:“你们这儿回收车胎吗?”
余青手下一顿,他没听清,“什么?”
“你觉不觉得这条车胎很可怜,才换上没多久就坏了。”
郁颜轻轻唉了一声,心中满是悲愤懊恼。
早上出门时眼尖瞧见车胎扁扁的,她特意问房东借了打气筒把它充得饱饱的,没想到在外面骑了一圈就突然爆了,还要莫名其妙损失一笔修理费,好心疼。
余青手上动作不停,闻言随口道:“卓亮不回收,我可以回收。”
“啊?”郁颜没反应过来。
“换下来的废胎可以修建成合适的大小,用来垫桌子等一些不平稳的地方,或者做成需要拿握手柄的防滑垫,不会浪费。”
“哦。”郁颜点头,眼神不自然地瞥向一边,伸手轻轻戳了戳被放置地面上的废旧车胎。
换车胎不是麻烦事,十分钟左右余青就装好了。
郁颜看着他手心沾满的油污,连忙拿出自己包里装的小袋酒精湿巾,抽出一张递给他。
“谢谢。”余青自然接过,擦了擦指尖油污。
“留下了吃个便饭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卓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郁颜问道。
“啊?”郁颜一愣,下意识看向余青。
余青瞥了卓亮一眼,后者则使劲朝他挤眉弄眼,“……”
“不太好吧。”郁颜说,毕竟她只和老板见过两次面。
“尝尝余青做的饭,他厨艺超级厉害!”卓亮倾情推荐,双手合十恳求,“留下吧,也让我这个老头子热闹热闹!”
郁颜看着卓亮这个挑染半头黄发的“潮人”自称老头子,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动。
说着卓亮胳膊肘怼了一下余青,让他接着劝。
“留下一起吃顿饭吧,我做。”余青清了清喉咙,看向郁颜时的表情很认真。
郁颜心中微动,最后点头同意,“那……打扰了?”
她笑得很甜,卓亮连忙摆手:“不打扰不打扰!!”
冰箱里剩的菜不多,余青去了一趟隔壁菜市场买菜,郁颜本来想跟着余青一起去,但却被卓亮留下来聊天。
两人依旧坐在那个巨大风扇底下,卓亮从客厅茶几上抓了把瓜子给郁颜。
外表看起来像是自己炒的南瓜籽,吃起来有股淡淡的椒盐味。
“上次熬南瓜粥剩下的南瓜籽,小余就学了网上的教程自己炒的,他不让我吃外面添加剂乱七八糟一大堆的,家里炒菜的调料也只有油、盐、生抽、酱油和蚝油,不过调料少可不代表不好吃。”卓亮一边嗑一边说。
郁颜笑笑,其实除了点外卖,她做饭基本上也只加盐和生抽,调料多了她容易用不完导致浪费过期。
再说了她做饭一般般,加再多调料也都是那个味道。
“您和余青是亲戚吗?”郁颜沉默良久,忍不住找了个话题问道,“看他在您这里帮忙,关系很好不太像打工和老板的样子。”
卓亮耸耸肩,摇头道:“他妈妈是我高中学姐,我俩没什么关系。在小余很早的时候我就抱过他,只不过小孩命太苦,还没成年就跑来江都打工赚钱,我看他实在可怜,又是学姐唯一的孩子,就让他在我这里帮忙。”
卓亮好久没同旁人讲过这么以前的故事了,沙哑苍老的声音从干涩的喉咙里缓缓流淌出来。
“余青早熟,性格慢热,他在我这里工作这么多年我都没见他交过几个朋友,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忙,忙着赚钱,忙着给自己攒学费攒生活费,没办法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
郁颜听着忽然一顿,她抬眸看了一眼卓亮。
卓亮眼睛带了像是老年迟暮的浑浊,昏昏沉沉的,不受控制地和郁颜讲起自己同余青的初遇。
余青在很小的时候过得就不幸福,爹不疼娘不爱无人关注的日子甚至还算是好的。
他有个像神经病一样的酒鬼赌徒父亲,对方在神志不清的时候最爱打人,抄起棍棒啤酒瓶之类的就往余青母亲身上砸。
父亲的吼叫和母亲的哭喊在小小的余青眼里形成灰暗无光的世界。
他惧怕深夜父亲的剧烈敲门声,邻居不满的闲言碎语,以及楼道里恶心难闻的烟味与打火机弹盖的声音。
母亲前半生被困在那间窄窄的破旧的家属院里,身上惨烈的伤疤与眼睛里常含的泪水是余青自幼起便惧怕的东西。
欺软怕硬的父亲在余青不美好的童年里扮演着残忍屠戮的恶龙。
当时尚且心高气傲的卓亮得知情况后想要带走学姐,他接受不了往日风光霁月的林清被余舟折磨得不成样子。
小小的拖油瓶一样存在的余青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个家中突然来访的陌生男人。
眼神中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该有的成熟感,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尽是被余舟打出来的伤口,还有他扑在母亲身上替她挡下的烟头烫伤。
卓亮看出林清眼里的不舍与挣扎,一时痛恨起不该降生的余青,他试图侧身挡住林清的视线。
一边苦苦哀求,一边软磨硬泡。
余青沉默地坐着看了他一会儿,最后选择独自出门离开。
卓亮怔愣片刻,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应该是想让自己把林清带走。
林清自然也能看出来,她一边捂嘴流泪一边控制不住心疼余青,她担心自己真的一走了之把孩子扔下,余青会被余舟活活打死。
所以她不会走,尽管那是她最后一次的求生机会。
怀胎十月饱含希望生下的孩子,她割舍不下。
卓亮说到这里时,眼睛控制不住红了起来,声音也有些哽咽,视线望向远方,陷入回忆中的他看起来像是蒙上一层极度悲伤的色彩。
最后的求生机会,郁颜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扭头看向卓亮,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
卓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在余青十二岁那年,余舟醉酒失控拿刀砍了林清数刀,林清当场身亡。”
那天是余青初中报道的日子,放学结束他被同学邀请去书店买书,因此逃过一劫。
可等他再回到家里时,迎接他的却是母亲冰冷的身体,和被强行带上镣铐的父亲。
满屋子的血腥气在开窗半个多月后都没能散尽。
余青后来在学校附近的福利院呆过一段时间,但他年龄大,又不爱和其他小朋友交流,于是常常被孤立。
学校里了解事情经过的老师们总会带着同情的眼光看向他,青春期里拉帮结派的混子喊他是杀人犯的儿子。
那时候的所有人,包括余青自己,都没有关心过他的精神状态。
事发一两年后的一个普通周末,负责当年案件的一个女警找到了余青的学校,却发现他早已经退学失踪了。
十四岁的余青带着家里仅存的几百块钱现金,北上一千多公里,来到江都。
那晚尚且年幼的余青听着卓亮满心满意劝告林清:
“我带你去江都,远离余舟,不要再让你过这种整日提心吊胆的日子!”
江都。
江都是一个可以远离余舟,远离挨打受罚,可以让母亲过好日子的地方。
卓亮吸鼻涕的声音很大,眼泪顺着苍老的脸颊流。
郁颜听着鼻头也酸酸的,她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卓亮一张,听他一抽一抽地继续讲。
“你说他当年什么都没有,一千多公里啊,是怎么走到江都的?我一想起来这心就疼。”
当年没能提出一起带走余青是卓亮一生的痛。
“一千多公里?”捕捉到某个关键信息,郁颜忽地一愣,“他家不是隔壁市吗?”
“余青从小在……”
“你们怎么哭了?”拎了两大袋食材的余青进门瞧见两人坐在门口一起擦鼻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卓亮话还没说完但见是余青回来便猛地起身,背对过去,揉着眼睛说道:“风扇太大,我俩眼睛进沙子了。”
“哦。”
余青不怎么爱拆穿别人显而易见的假话,也不爱探究别人的秘密,左右两人还坐着原本的位置没变,想来应当不是什么大事,他就没多深究便提着东西进厨房开始忙活起来。
刚才话被打断,卓亮一时没能想起来自己要接着说什么,于是打算过去给余青帮忙。
郁颜连忙拦住他,“哎卓哥,我去帮忙。”
卓亮被郁颜这声“卓哥”喊得心里一通舒畅,连忙摆手道:“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
“您这不是还要继续看店嘛。”郁颜把手里剩下的瓜子放在卓亮手里,“您吃,我去给余青打下手。”
“哎——”卓亮拦不住跑得飞快的郁颜,见她进了厨房,无奈摇摇头,拿了颗瓜子磕开,边磕边吸鼻子。
“嚯!还是得独处。”
心疼这个余小青[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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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余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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