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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在我制造的那场大火里,杀死了我青梅竹马的哥哥。

后来我遇到了师父,他叫玉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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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开!”

锦衣华服的小公子大喝一声,险些把后院的老仆撞倒在地。

老仆垂着头,朝小公子连连道歉。

“二公子息怒,二公子,是老奴不长眼。”

谈晚煜此时不过十来岁年纪,稚嫩的巴掌甩到老仆的脸上,像蹭到了一块墙皮。

他甩甩手,难掩嫌恶之色:“都怪你,猫都不见了。”

谈晚煜一回身,身后跟着的三五个小公子都围过来,听说猫不见了,一个个闷闷不乐。

“刚刚看见她钻狗洞过去了。”

“溜得倒快,不知道她躲哪去了。”

老仆抬起眼,殷勤道:“二公子,你们找的什么猫,老奴来找,老奴来找。”

谈晚煜嗤笑道:“你?我们找的是从司月国过来的那只无家可归的野猫。你能找么?”

“这。”老仆跪倒在地:“老奴恐怕……”

“不敢你就滚一边去,少在我跟前碍眼。”

“是是是。”

谈晚煜一行三五人,他们最近在玩一种并不新鲜的游戏,“躲猫猫”。只是每次负责躲的那个都是同一人——月似忆。

他们四散开来,分头去找,最后在假山处汇合。

“我估摸着她是不是躲进假山里了。”

几双脚停在山外,倒映在假山下的潭水上。

“那假山里面有蛇,她怎么敢去?”

“不仅有蛇,还有蝙蝠、老鼠、虫子……吸人的血,咬人的肉。”

月似忆听着假山外一句接一句的恐吓,捂住怀中小猫的嘴巴,她蜷缩成一团紧靠着山壁。

山洞里时有阴冷的风来回穿梭。

“她要是真在山洞里,我们就进去看看呗。”

谈晚煜阻止道:“你真不嫌脏。要我说,我们去拿东西在洞口点火,往洞里一扔,她要是在里面,还能不出来吗?”

外面笑作一团。

她更觉得冷,几乎要打个寒颤。

过了一会,水面上的身影消失了,周遭逐渐安静下来。

月似忆只有十一二岁年纪,躲在山洞里不敢出来。小猫乖乖地依偎在她怀里,安静得没有声息。

她担心谈晚煜一行人还会折返回来,眼见着日光渐暗,水潭里发出几声虫鸣。

山洞口忽然被一席白衣挡住了。

“出来吧,他们走了。”

那人俯身,把手伸到洞口边。

月似忆试探着把手放在他手心里。

温暖的一双手,宽厚的手掌,骨节分明的手指。

落日的光芒跳跃在他如墨的发间。

他的眉眼一弯,光落进他眼里。

“澈哥哥!”

谈贻冰,字澈。他是不周国护国大将军谈非的长子。

月似忆是司月国的郡主,神英大将军的独生嫡女,她十岁来到不周国做质子,还要从一枚聚灵珠说起。

司月国的神巫蛇女在微尘山噬魂塔上发现了上古诡器——聚灵珠,消息不胫而走,传至四海列国。

邻国不周国以其国力强盛,派使节向国君呈上一份玉帛锦书。锦书上说:金戈铁马,大军压境,只待求一物。此物“小而珍贵,绝世明珠”。

这是为求聚灵珠而来。

可司月国自不会将聚灵珠拱手相让,就这样,自幼因容貌倾城而闻名的将军之女月似忆,年仅十岁,被赐予封号“明珠郡主”,前往不周国为质,堪称巧妙地做了聚灵珠的替代品,正所谓小而珍贵,绝世明珠。

这一枚聚灵珠被列国虎视眈眈许久,终于有一天在皇宫中失窃不知所踪。后蛇女被仙门百家围剿,那枚聚灵珠短暂现世,而后再度消失。

月似忆却留在了不周国的谈府深宅中。

“他们走了吗?”月似忆不安地问。

“走了,不怕。”他点点头。

怀里雪白的小猫瑟缩着探出头来,眼睛滴溜溜地看向谈澈。

月似忆却不急着逃走,她引着谈澈往山洞里走去。

谈澈此时正是十三四岁年纪,已经生得玉树临风,面庞脱去孩童稚气,他弯腰随着月似忆走进假山狭窄的山洞里。

“澈哥哥,他们说这山洞里有蝙蝠,有蛇。真的有吗?”

谈澈笑眯眯地告诉她:“没有的。”

月似忆天真正盛:“那以后我就和小雪躲在这里。他们就抓不到我了。”

“不需要躲,我去告诉他们,不可以再和你开这种玩笑。”谈澈少年气的脸上现出正义感。

“好。”月似忆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大不少的少年。

他的眉眼生得真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小小的女孩子心生爱慕,直白地让人无法招架:“澈哥哥,谈晚煜说我长大以后要嫁到谈府,那我能嫁给你吗?”

谈贻冰像蒸熟的虾子,从下巴颏红到耳朵梢,笨拙地字不成句:“沅儿,你还是小孩子。你……长大之后……”

就这么支支吾吾了半天,转头一看,月似忆已经靠着石头瞌睡。她怀里的小雪也困倦至极,不耐烦地瞧着他啰嗦,眼皮子渐渐沉重。

谈贻冰看着月似忆小小的脸,回想起她初到谈府便被全府上下视为眼中钉,谈晚煜虽是次子却为嫡出,从小骄纵,总是时不时找她麻烦。

谈贻冰总觉得前几个月都没听过她说话,甚至一度猜测她是不是个小哑巴,整天和那只从司月国带来的猫待在一块。

直到有一次和朋友游玩晚归,在假山山洞处瞧见小小一个黑影。他在洞外等到午夜,庭院中只剩漫天星河相伴。

月似忆才探出头来,她清亮的眸子流转着月光。

那也是他们第一次开启了对话。

谈贻冰:“我叫谈澈,你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哥哥。”

“哥哥?”

“嗯。”

“澈哥哥!”她笑眼弯弯,流露出小孩子的活泼。

“你叫什么名字?”

月似忆说道:“澈哥哥可以叫我沅儿,这是只有我家人才知道的。”

“沅儿。”他试着叫她名字。

从那时起,一处黑暗的狭小的假山山洞,就成了他们的秘密花园。

桂花飘香的时节,谈贻冰爱在假山外的桂花树下看书。

月似忆接住飘落的桂花,她呵一口气,把桂花吹到了谈贻冰脸上,打搅了他的梦。他连被人惊醒时都是温柔的,眼睛盛着温和的笑意。

正是八月的这个夜晚,月似忆找遍了谈府都寻不到小雪的身影,可小雪平日只会乖乖地待在她身边。

她找啊找,终于在假山的山洞里发现满身是血的小雪。

她抱着小雪去找谈贻冰,可是还没找到,小雪的身体就僵冷了。

她挨家挨户地去敲下人的门,求他们救救小雪。他们要么冷血,要么为难,给她嘲讽或是敷衍。

她不合脚的鞋子跑掉了,赤着脚走到河边。

她用一双小手,一截树枝,沉默地一下下在地上挖着,挖出一个洞,把小雪埋进去。它雪白的绒毛,先是被血染透,又被泥土弄脏。

这让月似忆终于止不住放声大哭。

谈贻冰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像是河边的石像,神情呆滞,两只眼睛却还在不住地流泪。

谈贻冰看向她染血的手,他的手指很干净,递过去静静地与她十指相扣,鲜血便也沾染到他手上。

月似忆的双脚被划破了,他注意到她的赤脚,背起她往回走。

就这么走出很远,月似忆说话了:

“澈哥哥,你能不能把我的信寄给我父亲?我想回家了。”

她把藏在怀里的信拿出来,那信纸被展开无数次,被眼泪打湿无数次,已经褶皱得不成样子。

谈贻冰收下信,托着她的手也禁不住颤抖,他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滴在月似忆的手背上。

她看到他哭了,接住他的眼泪,逗他开心:“下雨了。”

他侧过头见她弯起眉眼,也深吸一口气,吞掉眼泪。

第二天晚上谈贻冰来找她,那时月色朦胧,河面上倒映着点点星火。

谈贻冰递给她一只格外精美的河灯:“我们放河灯给小雪祈福吧。这河灯一直漂到三途河畔,可以照亮小雪的往生之路。”

“好漂亮啊。”月似忆伸出手摸一摸河灯上的小玩意。

她一边逗弄着河灯上的蝴蝶翅膀,一边问道:“澈哥哥,如果有一天我也……”

谈贻冰立时变得严肃,语气仍温和:“不许说傻话。”

月似忆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沅儿,你知道什么是心有灵犀吗?就是两个人不用说话,只需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说着。

心有灵犀……

随着河灯被点燃,借微弱的烛光,月似忆看见谈贻冰脸上青紫一片,眼眶处淤青正浓。

她正要问出口,就明白了答案。

谈晚煜大呼小叫地跑到河岸来,他脸上挂彩,鼻青脸肿。

月似忆看见他,既怒又怕,但是愤怒卷走了她那些惧意,她朝着谈晚煜冲过去,一下子和他厮打在一起,她像极了凶猛的小兽,咬住谈晚煜的手臂不松口,谈晚煜也卡着她脖子,谈贻冰赶忙松开两人,谈晚煜撩开袖子一看,胳膊上被硬生生咬出血印。

“娘,他们串通一气,合起伙来欺负我!”谈晚煜扭头就找大夫人告状。

大夫人神色淡淡,显是不悦,严肃道:“谈澈,你是将军府的长子,不应当和敌国的质子过从甚密。从今以后,不经允许月似忆不准踏入东院。谈澈,你也当谨言慎行。”

谈贻冰却拉住月似忆的手:“大夫人,是二弟有错在先,他把月似忆从小养大的猫……”

大夫人轻声施令道:“把他们分开。”

他说的话立刻被淹没在下人的动作中,那些下人粗鲁地把他们拉着的手掰开。月似忆看着谈贻冰的眼睛,他的眼睛和她一样不甘,一样悲伤。她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心有灵犀”的意义,所以她的眼睛里又有了一丝心领神会。

那天之后,月似忆搬到了西院。西院是下人们住的地方,生活在这里难免听到嚼舌根的闲言碎语。

其中就包括谈贻冰的身世。

下人们说他是私生子,身世离奇。有人说他母辈其实是苗疆女子。还有人说当年谈非大将军在战场上失踪被苗人所救,再出现时便威风凛凛,是借了苗人的秘术。和苗疆的勾结让他备受朝廷怀疑,于是他率大军平了苗疆,这一战成了他自证清白的显赫战功。

下人们听更老一些的下人说,谈贻冰就是在那个血洗苗疆的夜晚之后被抱回谈府的。谈非将军对他疼爱非常,寄养在大夫人膝下,后来大夫人又诞下谈晚煜,可这谈晚煜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败家少爷,大将军倚重谈贻冰,连大夫人都无计可施。

这些话落在月似忆心上激不起半分波澜,她尚懵懂,听不出这里面的不知为何的轻蔑。

她只知道去东院和西院之间的那道围墙处,那有一块砖石砌得不牢,用些力气就能把它抽开,她便可以透过这一块砖石的空间和谈贻冰偷偷说话。这样小的空间,他们可以碰碰手指,凑近一只眼睛看向对方的世界,谈一些天真的傻话。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谈贻冰渐渐有了点坏心眼,他会把砖层下面的灰土轻轻吹到月似忆脸上。这样的小把戏一次一次总玩不腻,月似忆也渐渐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

她那时会和谈贻冰打闹,但这一次她会自然而然地闹别扭,蹲下来消失在谈贻冰的视线中,任谈贻冰央求她。

她再煞有其事地说:“澈哥哥,土吹到我脸上了,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好看了。”

“沅儿还是很漂亮啊。”谈贻冰脱口而出。

话一说出口,他便也觉得羞涩,蹲下身来靠着墙壁,这一次两个人谁都不说话。

良久的沉默,月似忆对他说:“澈哥哥,我想做一阵风,想吹到哪里去,就吹到哪里去。我想做一只鸟,想飞到哪里去,就飞到哪里去。飞过这里的屋檐,飞到最高最高的山上去。”

“沅儿,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他说着,手指在墙上摩挲着,似乎想要磨穿墙壁。

月似忆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容色绝艳,墙角的那块砖需要她俯下身子,弯下腰,才能凑上前。她的视线里,澈哥哥越发锦衣华服、意气风发地走来,他的步伐一年比一年更大、更稳、更昂首。

她听下人说,大公子才华横溢,名声在外,泽阳城内的文人墨客奉之为座上宾。

这样的消息令她欢喜,又泛起隐隐约约的惆怅。等不到她的惆怅破土而出,月似忆在墙边望去的时候,却见下人们抬着谈贻冰急匆匆地涌进东院,谈贻冰面色苍白,眼睛痛苦地紧闭着,他的衣袍下摆沾染着血迹,脏得不成样子。

月似忆一下子冲到东院去:“澈哥哥,澈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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