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端上两坛黄酒、几碟小菜,崔则给她倒了杯酒:“京城里有名的酒楼馆子倒是不少,菜品精致、环境敞亮,只是咱们这身份,张扬不得。”
她端起酒杯,仰头饮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刺得她一阵发疼,却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我原以为是姜潮,结果竟然不是他。”
这话没头没尾,可崔则却瞬间听懂了。
他眼底泛起心疼的神色——七年前,他与她,正是因那件事结的缘。
那时他还不是太平司的主事,一次奉命去听松观查一桩隐秘案子,夜里宿在观中客房。
当夜三更时分,一声痛呼的男声突然划破寂静,他凭着多年办案的敏感瞬间惊醒,提剑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掠而去。
只看见一道黑影迅速从另一间客房中窜出,转眼便没了踪迹。
客房内,两个少女正抱在一起哭,一个十四五岁,一个**岁的模样。那个年长些的少女衣衫凌乱,惊魂未定,瞧着像是遭了欺凌。
他当即追进树林搜寻,可夜色浓重,那歹人已没了踪影。
待他循着原路返回时,那个小孩子,死死咬着嘴唇,血珠沾在唇角,眼神却亮得吓人,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狠劲,一字一句道:“我要杀了他!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她忽然扑过来,拽住他衣袍下摆:“你方才跑得那么快,定是会功夫的人!你教我功夫吧,求求你了!”
他低头看着她满是泪痕又倔强的脸,如实道:“练功讲究童子功,大多是从四五岁便开始筑基,你如今这年纪,筋骨都快长定了,太晚了。”
“不晚!”她声音哽咽,却半点不肯松劲,“我能学!再苦再累我都能学,扎马步、练拳脚,我不怕苦!”
他又泼了盆冷水:“就算你真的学了功夫,也未必能找得到那个人。京城里人来人往,他若藏起来,你去哪寻?”
她笃定道:“我能找到他!方才他要跑的时候,我拿着金簪,在他后背狠狠扎了四下!每一处的位置我都记清了,左肩胛骨下、右肩肩头......只要见到他的后背,我一定能认出来!”
她眼底的执着像淬了火,烧得人没法拒绝。
他看着她苦苦哀求的模样,心一软,松了口:“罢了,你若真能吃这份苦,我便收你为徒。”
后来他才知晓,这孩子,竟是宇文家的二小姐。
想起宇文家那般森严的门户,仆从成群、规矩繁多,他心里难免犯嘀咕:她一个深闺小姐,哪来的自由夜夜出来学武?
可她却用行动打消了他的疑虑——她遣散了丫头,只说自己喜静,往后夜里不用那么多人守着。
自此,每到子时,她便趁着宇文府上下熟睡,从狗洞爬出来,准时到约定地点找他。
初学功夫哪有不苦的?扎马步时腿抖得像筛糠,练剑时手被磨得破皮流血,夜里疼得睡不着觉也是常事。
他好几次都劝她放弃:“你何必遭这份罪?”
可她只是用帕子潦草裹住伤口,第二天依旧准时出现,眼神里的韧劲半点没减。
“我不能放弃,我要替姐姐报仇。”
就这么日复一日地熬着,几年下来,她竟真的练出了模样。
崔则见她功夫日渐扎实,既能自保,又有股远超常人的沉稳与狠劲,恰逢当时太平司缺人手,便动了将她调入司署的心思——
一来,太平司的差事虽险,却能让她有机会查探更多线索,助她寻找当年欺辱姐姐的仇人;二来,将她放在身边,也能多照拂几分。
待他替她伪造了身份,又亲自领着她通过了太平司的考核,看着她正式入值那天,他心里竟生出几分如释重负的欣慰。
自那以后,两人成了朝夕相处的上下级,也是彼此最信任的师徒,日日在司署里一同议事、查案,倒比从前夜里偷偷教武时,多了许多安稳相处的时光。
直到后来,她因着小时候的婚约,嫁入隋国公府,成了徐野的妻子。
崔则心里揣着个疑问,好些日子了,想问却总觉得不妥。
此刻见她喝得半醉,便试探着开口:“令令,你对徐野,究竟是什么心思?”
宇文媞正撑着脸,闻言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师父,您放心,我拎得清——就算成了亲,也不会因为男色误事,司里的差事,我半分都不会懈怠。”
“我不是问这个!”崔则打断她,“我是说,上次你跟我提过,你与徐野还没......还没圆房。那往后呢?你对你的日子,就没个打算?”
宇文媞眨了眨眼,像是没完全听懂,又像是醉得没了顾忌,语气陡然变得狠戾:“往后?往后等我找到当年那个王八羔子,定要亲手阉了他,那才算解气!”
这些年跟太平司的糙汉子们混在一起,浑话她倒是学了十足十,半点没有小姐的拘谨。
崔则只好把话说得更直白些:“我不是说报仇的事。我是问,等你报了仇,还会继续呆在隋国公府,跟徐野在一起吗?”
她酒意上涌,自顾自地抬手挥舞起来:“等报了仇!我就去洛州寻姐姐!我要弄个小院子,养鸡养鸭,每日杀鱼杀猪......”
崔则坐在对面,看着她语无伦次的模样,又瞧着她面前空了的酒坛,无奈地摇了摇头——杀鱼杀猪......你是杀人还没杀够不成?
......
过了几日,皇帝将各部官员狠狠斥责了一通。即便发了火,他心中的怒气仍未平息,又特地传召赵王与魏王二人,罚他们各自禁足一月。
徐野此刻在沈府上,他刚从赵王府到此处——赵王方才那副焦躁模样,只差没强逼他娶沈玉蘅了。
“沈掌柜,赵王有言,只要你肯交出账册,往后不仅会封你为郡主,宫里与官面上的生意,也都会交由你经手。”
沈玉蘅嘴角勾了勾:“郡主之位确实是旁人求之不得的稀罕物,只是公爷该清楚,我要的从不是这些。”
她盯着徐野的眼睛:“若公爷肯休了家中那位夫人,娶我为妻,莫说区区账册,便是我手中这价值千金万金的产业,也愿悉数拿出来,助赵王一臂之力。”
“不可能!”徐野猛地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桌上。
“既如此,那你们慢慢找吧。”沈玉蘅无所谓道。
“沈玉蘅,朝廷将银矿交由你们几家代管,是信得过你们,并非让这银矿成了你们私产!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动刑?”
“那公爷不妨试试。”沈玉蘅毫不在乎,“反正我全家人都死了,如今我孑然一身,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转过身,像是想起了什么:“倒是有件事,该提醒公爷——您日日为赵王的事奔波劳碌,可自家后院起了火,您知道吗?”
“你什么意思?”徐野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沈玉蘅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叠纸,递到徐野面前:“这是太平司司卿崔则近日出入您夫人绸缎庄的详细记录。公爷自己看看,这情形,对劲吗?”
一行行记录看得他心头发紧——崔则竟两三日便要去一趟何记缎庄,每回登门,宇文媞都亲自接待,神色热络得不同寻常。
沈玉蘅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痛楚看得真切,方才因对峙而起的冷硬忽然软了几分。
她悄悄上前,指尖轻轻勾住他腰间衣带,软道:“公爷,何必还惦记着那等不知好歹的人?不如疼疼我吧。”
她不信徐野真能在与她肌肤相亲后,还对她毫无牵挂。
“沈掌柜,好自为之。”徐野推开她,语气冰冷,再没半分多余的话,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隋国公府书房内。
徐野召来暗卫玄刃,指令道:“沈玉蘅有一姨娘、一幼弟,当年她父亲亡故后,这两人便没了踪迹。你们再去天成银矿一带,务必仔细打听他们的下落。”
他可不信沈父没有给自己唯一的儿子留后路。
“属下遵命。”玄刃领命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徐野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
方才在沈玉蘅处看到的记录,在脑海里反复浮现——他甚至没来得及细究真假,单是想起那日两人言谈间的亲昵,便已先入为主地信了七八分。
崔则身为太平司司卿,陛下的密令就能让他忙得脚不沾地,能有多少时间去亲自做衣裳?
便是寻常男人,也未必会三两日就往同一家缎庄跑,他这般频繁地去何记,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买布?
正想着,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直直落在门口的宇文媞身上,那些盘旋在舌尖的质问、疑虑,到了嘴边却像被堵住一般,怎么也问不出口。
宇文媞绕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揉按着太阳穴。
徐野心乱如麻。
换作往日,她若肯这般体贴,他怕是要立刻将人揽进怀里。
可此刻,她这般主动示好,难道是因为心里藏着愧,才刻意讨他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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