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宇文媞与徐野依旧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各自沉默地用完早膳,便一前一后地离家。
她今日仍去了太平司,听师父布置任务。
“李镜不过是兵部职方司员外郎,核心布防图还轮不到他经手。陛下已有密旨,命兵部赶制几份假图纸,借李镜之手交给东瀛人。”
崔则看向她:“阿令,这几日你仍去眠月坊守株待兔,若他们接头,你可自行斟酌行事。”
于是,她这几日又扮作“娇娇”在眠月坊守着,郑管事每日唉声叹气,只愁这太平司的案子没个了结,耽误了多少好生意。
五日后。李镜果然再次现身,只是此番与他接头的,却不是韩公子,换了一个面色黝黑、眼神凶悍的汉子。
两人极其警惕,甫一进屋便将宇文媞屏退门外。交接过程快得惊人,不过片刻,那东瀛人便匆匆离去。
李镜满面春风地将宇文媞唤回屋内,急不可耐地扑上来。她故作慌乱地躲闪,脸上堆出几分怯生生的娇羞。
李镜的手猴急地探向她衣襟,气息粗重:“心肝娇娇,可想死爷了,快让爷好好疼疼你......”
“爷......”宇文媞推拒着,“这眠月坊,有眠月坊的规矩......”
李镜喘着粗气:“爷知道,爷今夜就买了你。”
她依在李镜怀里,故意坠下几滴泪:“爷若真疼我,不如将我赎出去吧。”
李镜倒还没昏了头。睡一个清倌人与赎一个清倌人,价钱可是天差地别。剩下的银钱,他还打算用来打点上司,谋个更好的去处呢。
他不接这话,只扬声喊道:“管事,过来!”
郑管事应声进来,木着脸接过李镜甩来的银票,赶紧退了出去——这李公子,怕是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门刚合上,李镜便又扑上来。她借着李镜扑来的力道灵巧旋身,手肘如电,精准狠戾地击在他颈后要穴!
李镜闷哼一声,天旋地转间已被反拧着手臂,死死压在锦被上。
李镜吃痛,却更觉兴味,扭着头道:“好娇娇,原来你爱这调调?快唤我李郎......”
她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颊,随即缓缓俯身在他耳边:“李郎,你是不是......把台州的布阵图,卖给了东瀛人?”
李镜蓦地瞪大了眼睛,瞳孔里的□□还没散尽,便被突如其来的惊愕冻住。
下一秒,一阵寒光闪过,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郑管事愁眉苦脸地推门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般景象。
宇文媞从床上下来,语气平淡:“怎么?难不成他没给你钱?”
郑管事捂着心口叹气,腿肚子都快转筋了——这些官面上的人物总爱往眠月坊来办些见不得人的事。今日这姓李的不知犯了哪桩忌讳,竟被太平司的人在这儿结果了性命。床上那片血迹淌到了地上,他连看都不敢看。
“这里你锁好便是,入夜后,我们自会派人来处理尸身。” 她说着,又起身理了理衣襟。
“是。”郑管事还能说什么?眼前这姑娘瞧着不过十五六岁,说起杀人的事来,却轻描淡写,像是在说杀鸡。
“我得换身衣裳才能走。” 宇文媞看着染血的裙摆。
“那您去隔间吧,今夜没人用。换完衣裳,您就赶紧......” 郑管事看了她一眼,把 “走” 字咽了回去。
“我知道,换完就走。”她应着,瞧了瞧窗外的天色,估摸着也该回隋国公府了。
她去了隔壁迎春阁,寻了身月白素裙换上,又用皂角反复洗了几把脸,直到闻不到半点脂粉气才罢。
刚推开门,就听见走廊那头传来说笑声,竟是徐野,忙不迭从袖中抽了块薄纱蒙住脸。
其中一人已瞥见她,上前笑道:“国公爷,这位便是绵绵姑娘,下官特意为您备的。”
祥符县知县李韦名好不容易攀上徐野,连自己提前预定的阁名儿都没细看,只顾着献殷勤。
徐野给身旁的沈玉蘅倒了杯酒,闻言皱眉:“你又不是不知,我素来不爱这些。”
宇文媞待要借机退下,李知县却握住她的手腕不肯放:“那便让绵绵姑娘给咱们弹首曲子,助助兴吧。”
她没法子,只得取过墙角的琵琶,胡乱拨了一曲《将军令》。
一曲终了,满室寂静。
徐野反倒来了兴致——京中女子弹曲,多半是靡靡之音,她这一曲却弹出了边关风沙的味道,倒像极了他年少时在北疆听过的调子。
“弹得不错。”他放下酒杯,目光落在那层薄纱上,“摘了面纱,让我瞧瞧。”
宇文媞纹丝不动。李知县生怕她触怒了徐野,忙不迭亲自伸手去摘那层纱。
薄纱落地的瞬间,徐野脸上的闲适瞬间冻结,握着杯子的手猛地收紧,几乎要将那瓷杯捏碎。
他瞥见李韦名的手还搭在宇文媞腰间,死死攥着拳头,才没当场劈掉那只爪子,冷声道:“李知县,沈掌柜,我今晚还有事,请你们离开。”
李韦名一头雾水,不知自己哪里惹得徐野动了气,正想赔几句好话,却见沈玉蘅已起身退到门口,只得慌忙拱手告辞。
“沈掌柜,国公爷这是怎么了?”走出老远,李韦名仍摸不着头脑。
沈玉蘅摇了摇头:“瞧他那神色,是怒到了极致。咱们还是快走,别触了他的霉头。”
房内,徐野踱了几圈,实在想不通会在此地撞见宇文媞。自己的少夫人,怎么会跑到眠月坊来?
“阿媞,你为何在此处?”他转过身,语气里的疑惑多过怒气。
“公爷又为何在此处?”宇文媞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亮,不卑不亢。
“我自然是为了公务。” 徐野道。
“为了公务,倒把沈玉蘅也带着?”她讥诮道。
徐野一时语塞。
外间早传遍了他倾心沈玉蘅的流言,可他身负赵王密旨,与沈玉蘅的往来全是为了一件密事,此刻半句辩驳都不能有,只能任由这误会生根发芽。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徐野在她对面坐下,说教道,“年少好奇不是错,可你要明白,这绝非姑娘家该来的地方。”
宇文媞心内冷笑。他若亲眼瞧见自己手刃李镜的模样,不知又会是什么反应。
她却恰好借坡下驴,垂着眼低声道:“今日在缎庄里,客人们说旧料子都不入眼了,说是吴郡出了一批新料子,眠月坊的姑娘们都穿着呢,我便想着来瞧瞧新鲜。”
徐野见她似有悔意,语气稍缓,却仍带着责备:“即便如此,也不该待到这个时候。”
他起身道:“跟我回去吧。下次再想看料子,多叫些人跟着你。”
两人同坐一辆马车回府。自成婚以来,徐野这才得以静下心,细细打量身旁的妻子。
她的肌肤细腻如瓷,鼻尖是恰到好处的挺翘,只是平日里不怎么笑,总带着股拒人千里的清冷。
此刻她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眉眼间透出几分倦意,大约是白日里在缎庄里累着了。
徐野在心内叹了口气,原本想等她再大些再成婚的。
“何必这么急?”他忽然开口,拉过她的手——入手微凉,指节带着薄茧,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的柔嫩。
“听说你日日都在缎庄,中馈之事繁杂,母亲那边自有我去周旋,你大可慢慢学,不必如此辛苦。”
宇文媞轻轻抽回手:“该学的,总是要学的。隋国公府的少夫人,总不能连这些都做不好。”
徐野见她尚带稚气的脸庞上,一本正经地吐出 “少夫人” 三字,那模样竟有几分可爱,蓦地笑了。
......
无相寺内。
正值休沐,宇文媞陪着婆母来上香还愿。
大雄宝殿,香烟缭绕,殷夫人先亲手为常年供奉的长明灯添了灯油,又取过三柱新香,就着烛火引燃,双手捧着举过眉心,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才插进香炉。
待磕完头起身,她道:“阿媞,你也过来磕几个头。”
宇文媞见她神色虔诚,不好违逆,只得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这里的送子观音最是灵验,”殷夫人拉过她的手,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见她仍是一副淡然模样,心内不由得着急——儿子娶亲这许久,两人竟还没圆房,实在不像样。她放缓了语气,又道:“等会儿去偏殿,可得诚心拜拜。”
她只当没听出婆母的话外之音,任由她牵着往前走。
“刚成婚那夜,是他混账。”殷夫人索性挑明了说,“可这么久了,你们俩也该缓过来了。难不成要一辈子这么着?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娘,我们挺好的呀。”宇文媞垂下眼睫,故意装傻。
“你少来给我打马虎眼。”殷夫人点了点她的手背,“我的话,你心里明白。”
她正欲回答,余光瞥见偏殿方向,心头猛地一震——方才一个僧人极快地闪了过去,那身形步态,竟与韩公子有七八分相似!
此前与李镜交接的那个黝黑汉子,早已在太平司的布控之下,唯独韩公子,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好几日未曾露面。
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便朝偏殿追去,手腕却被殷夫人牢牢攥住。
“你莫要跟我打擂台。”殷夫人道,“我这话,也不全是为了我的儿子。你娘去得早,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我总得让你在国公府稳稳当当地做少夫人,将来我到了那边,才好跟她交代。”
宇文媞听了这话,再难挪动半步。
殷夫人说的是肺腑之言,当年母亲刚过世,宇文府里人心浮动,若不是殷夫人隔三差五便带着补品上门,明里暗里为未来儿媳撑腰,她和姐姐未必能活到今日。
她强压下心头的焦躁,缓声道:“娘的话,我记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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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你为何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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