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开到山脚的时候，隐约见到腾起的滚滚黑烟。
越临近别墅，沈聿珩的心越发压抑。
月光下，整栋建筑物像一个巨大的柴堆，狰狞的火舌舔舐着夜空，滚滚浓烟翻腾着直冲天际，将月光都染成污浊的橘红。
车子尚未停稳，沈聿珩已经跳下车，鼻尖窜进焦糊得气味，热浪直往人脸上扑。
他死死盯着被烈焰吞噬的别墅，揪心，恐慌，惊骇，懊悔，他被各种负面情绪裹挟着，几乎要透不过气。
“Sir......”警察拦住他前冲的身体。
沈聿珩充耳不闻，甩开阻拦的手，一头扎进别墅里。
更加疼痛的热浪袭来！
瞬间覆住裸露的皮肤，接着是浓烟劈头盖脸地缠上来，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喉咙、肺部。
沈聿珩的眼睛火辣辣的疼，肺子也被挤压得窒息，带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项柔！”他用尽力气嘶吼。
回答他的，只有木料的爆裂声、玻璃过温的碎裂声，以及火焰舔舐一切的嘶嘶声。
浓烟呛得他眼泪直流，视野一片模糊的灼红与黑暗。
火光之下，一颗莹润饱满的黑色珍珠映入眼帘，沈聿珩捂住口鼻，猫着腰跑过去，黑色光华之下透出一点绿色，是他送的那对黑珍珠耳钉！
人在二楼！
沈聿珩抬头，目光穿透翻腾的烟幕，朝着楼梯的方向，几步跨了上去。
他踹开第一间门，里面空无一物，连家具都没有，他又踢开隔间的门，仍是空无一物，他走向第三间房......
砰！
门板经受不住摧残，直接向内栽倒，恰好压住一片火势，门内，火光最炽烈的地方，赫然映出一个扭曲的人形轮廓！
沈聿珩的心在那一刻骤然停跳，然后被沉进无底冰窟！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四肢冰凉僵硬，只剩下眼前跳跃的橘红和绝望的侧影。
“不，不，不会的！”一声嘶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出，带着疯狂。
他不管不顾，就要向火海里冲！
灼热的气浪掀开他额前的碎发，火星溅上皮肤，带来尖锐的刺痛。
一次、两次，凶猛的火焰像无形的墙壁，一次次将他狠狠推了回来。
就在他眼底的最后一丝理智被猩红吞没，决定孤注一掷时，一只纤细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死死扣住他的手腕！
力道之大，硬生生将他失控前冲的势头拽停！
随即，一个熟悉到刻骨的声线砸进他的耳膜：“沈聿珩你干嘛啊？！想殉情......”那声音顿了一下，带着点戏谑，“起码也要挑个人吧？”
那一刻，沈聿珩胸腔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喉咙发干。
而眼前这个女人，脸上那副无所谓，甚至还有点看好戏的散漫神情，像根火柴，轻轻一划，就点燃他心底压抑的火苗，他现在只想把她拖过来，在她那张气死人的脸上狠狠咬一口！
“你在这儿？那里面那个？”
“啧，眼神儿不行啊沈聿珩，” Zoey嗤笑一声，翘起手指，提起另一边湿漉漉的裙角，优雅地递到他面前，“看清楚了，里面烧糊的那个，是个假人。”
“你……？”沈聿珩的目光这才落在她穿着的白色抹胸婚纱上，此刻黑一块白一块，只剩一种不合时宜的滑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让我给你提裙摆？”
Zoey直接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没好气地呛回去：“我刚刚是从楼顶的泳池爬下来的！裙角泡了水！你不要就算了，一会下楼，等着呛死吧！”她说着，真就用湿透的裙角布料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
两人不再废话，一前一后，顶着灼人的热浪和呛鼻的浓烟，跌跌撞撞冲出别墅。
外面警灯闪烁，人声嘈杂。
Zoey向迎上来的警察说明情况，手指指向别墅顶层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的泳池轮廓。
沈聿珩站在她旁边，额角和脸颊被火舌燎出几道伤，边缘还泛着焦黑，头发也被烧焦了一大片，狼狈得像个刚从灶膛里扒拉出来的难民。
Zoey费力地向上提了提快要滑落的礼服领口，侧过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秒。
火光跳跃在眼底，她忽然笑了出来，肩膀耸动。
她伸手在自己身上摸索一会，什么都没翻出来，又低头看了看累赘的裙摆，眉梢一挑，手指抓住一处蕾丝边缘，用力，硬生生从湿透的裙摆上扯下一大块还算干净的白色内衬。
她捏着布料，递到沈聿珩面前。
沈聿珩皱着眉，嫌弃地别过脸。
Zoey眯起眼，直接上手，拿着湿布就往他沾满黑灰的鼻尖上擦！
沈聿珩反应极快，抬手格开她的手腕，见她还不死心，一副跃跃欲试，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心头一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带，Zoey整个人被他拽进怀里。
男人的手臂箍紧，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
头顶传来一声沉重悠长的叹息，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还好，你没事。”
Zoey的身体瞬间僵住，随即一点点软化下来。
她迟疑了片刻，最终也伸出手臂，轻轻环上他宽阔的后背，闭上眼。
就在这短暂的黑暗里，Jax最后的身影撞进脑海，空洞的眼神，呆滞的神情，机械的动作，还有，寒光凛凛的斩骨刀。她忽然又想那个叫杨琳琳的女孩，下意识地收紧手臂。
“绑你的人，你认识？”许久，沈聿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嗯，” Zoey应了一声，从他怀里退开一点，扬扬下巴，眉梢挑起，带着几分得意，“众多前男友……之一。”那语气，很是傲娇。
“呵，”沈聿珩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那很厉害啊。”
“当然厉害，” Zoey挑眉，“越是在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择偶权就越丰富，你们男人不都这样？”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瞥他一眼。
“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一样。”
“的确不是所有男人都一样，” Zoey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他的耳廓，“而是……所有人都一样。”
此刻。
别墅顶层的无边泳池，原本波光粼粼的水面被一种粘稠的暗红色覆盖。
一具男尸漂浮其中，狰狞扭曲的疤痕斜挂在他脸上。
他双目圆瞪，瞳孔扩散，空洞地“凝视”着头顶被火光染红的月亮。
脖颈处，一道深可见骨的断裂伤口边缘泛白，暗红色的血丝如同活物，还在缓慢地向着周围浑浊的水域丝丝缕缕地弥漫。一阵风掠过，吹皱一片粘稠的猩红，连带着漂浮的尸体也跟着滞涩地晃荡了几下。
警方在烧成废墟的别墅深处，找到了当年催眠实验室残留的一些影像资料和数据记录。
杨琳琳自杀的影像，以及她的尸检照片也赫然在列。
警方给出的结论是，Jax做为Zero的狂热崇拜者，收集实验室相关资料，试图重新开启催眠实验。
困扰多时的“血眼信封”之谜，似乎终于找到源头。然而，项柔心头那点挥之不去的阴霾却并未散去，总感觉有什么更深、更暗的东西，被这场大火和浮尸暂时掩盖了。
只是眼下，尘埃似乎落定，再难寻其他踪迹。
沈聿珩因为遗产的案子即将开庭，需要再多留一周。
项柔拒绝秦楚再三的挽留，并嘱咐他照看Mark，便带着杨琳琳的骨灰回国。
一下飞机，她救拖着行李箱直奔唐川的摩托车店。
卷闸门紧闭，项柔贴上玻璃往里看，店里只剩虎皮鹦鹉无聊地耷拉着脑袋。
她心下觉得不安，掏出手机给唐川拨号，长时间的等待，无人接通，又转而拨给唐杰，响了好几声才接起。
医院急救室门口。
一种极致的恐慌沉沉地压在走廊的空气里。
唐杰蜷缩着蹲在墙角，指尖夹着一根未燃的烟，对着地面机械地摆动，死死盯着地砖上的缝隙。
“怎么回事？”项柔推着行李箱走近，怀里装着骨灰的布袋颇引人注目。
“柔姐，”唐杰抬起头，眼圈通红，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我早上就去市场买了趟菜，回来，回来就看见我哥躺在地上，”他抹了把眼泪，“还吐了好多好多血，”他吸了吸鼻子，“已经推进去两个多小时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柔姐，你说，你说我哥会不会，就这么没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带着呜咽。
“不会的，不会的，他还没见到琳琳。”项柔笃定，是在说服他，也是在说服自己。
唐川的肺癌，早已过了最佳治疗期。
如今的所谓治疗，不过是用药物勉强维持，她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抬头，视线越过唐杰的头顶，落在依旧刺目亮着的红灯上。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号：“喂？老项，肺癌晚期，突发大咯血，昏迷，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漫长的等待，项柔缓缓放下电话。
终于，抢救室的门开了。
监护室里，唐川无声地躺着，氧气面罩扣在他灰败的脸上，呼吸机发出规律的嗡鸣声。
“……肿瘤组织侵蚀了肺部主要血管，造成突发性咳血，血液反流阻塞气道，引发急性窒息和严重缺氧性昏迷……”医生的声音平铺直叙，项柔后面的话没听清，或者说，听清了也没用。
项怀仁在电话那头说得很清楚：没有办法，只能拖着。在保证生存质量的前提下，尽量延长生存时间。
项柔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再次举起手机，拨通另一个号码。
“喂？大侄女？”电话另一头，项怀义的声音惯常地不着调，“怎么着？终于想通了，舍得抛下红尘俗世，来跟你二叔我修行问道了？”
“二叔，”项柔没心思跟他开玩笑，“你上次说，在万寿园有熟人，”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监护室里唐川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帮我联系块墓地，夫妻合葬墓，最好是靠在水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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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别墅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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