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洁的笑声在空阔的厂房里荡开，尖锐刺耳，她脸上那点故作从容的戏谑，一点点褪尽，露出阴鸷的底子来。
“可笑？项柔，你难道不想真正看清自己，看清你那漂亮皮囊之下，究竟藏着什么？”
话音未落，项柔只觉身后一道冷风袭至。
她下意识拧身格挡，却猝不及防颈侧一凉，刺痛钻入皮肤。
待她反应过来，白洁早已抽身后撤几步，将手里的空针管抛向江临，负手而立，冷眼注视。
项柔按住颈侧，那片皮肤迅速泛起一片疙瘩。
她又惊又怒，瞪向白洁：“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白洁唇角弯起，笑里藏刀：“一点小小的催化剂，能帮你放下那些无聊的规训，多余的道德，帮你释放真实。”
项柔欲扑上前，双肩却被身后的人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白洁缓步走近，指尖划过项柔的脸颊，最终捏住她的下巴，“项柔，”她俯身贴至她耳际，声音压得极低，“我白洁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无论是人，还是心，最终都会属于我。”
“你休想！”
项柔开始感到晕眩，庞大的恐惧自心底翻涌而上。
胸口剧烈起伏，她尽量深呼吸，拼命维持清醒。
“你不需要再伪装，也不必再压抑。你所有的样子，哪怕是你最恐惧，最想隐藏的那一部分，在我这里，都是完美的。”
“放松你的意识，你会发现，臣服于我，才是你灵魂最终的归宿。”
“爱上我，依赖我，让我们融为一体，共同面对这个世界”
白洁的话，像是魔鬼低语，一遍遍萦绕在项柔耳边。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异的注视下，白洁竟缓缓贴近已然眼神迷离的项柔。
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优雅，覆上了项柔的唇。
没有柔情，没有**，更像是烙上一个专属的印记。
站在她身后的江临攥紧了拳头，手里的针管被他用力折断，残留的药液顺着针管砸向地面。
吻，一触即分。
白洁稍稍退开两步，凝视着项柔眼底逐渐涣散的光，冷笑。
项柔的眼睫剧烈颤抖几下，最终，眼帘缓缓阖上，头无力地垂向一侧，彻底陷入昏迷。
白洁满意地勾起嘴角，笑容里是毫不掩饰的占有与掌控。
“带她回去。”
“这个女人呢？”江临指了指还在昏迷的尤雅。
“鱼已经上钩了，还留着饵做什么？”白洁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杀了？”江临眼底闪过兴奋。
白洁抬眸看他，眼底带着嘲讽：“江临，把你的反社会人格收一收，这里是中国，别给我惹事。”
……
项柔在无尽的黑暗里浮沉了许久，终于看见一道白光，她振作起来，向着光点全力游过去。
白光的尽头，幽静的小院前，二叔躺在竹椅里摇摇晃晃。
“二叔。”项柔唤了一声。
项怀德闭着眼，没有反应。
项柔以为二叔睡着了，寻了个石凳，盘膝而坐，慢慢合眼。
“堵不如疏，压不如化。”二叔的声音响在耳边，“顺应，不是让你屈服，是让你先看清楚它。”
“水来了，只顾筑坝，总有决堤的一天。你要先看清水的来势、深浅、清浊，才能知道是导它溉田，还是蓄它养鱼，甚至，借它的势，行你的舟。”
项柔睁开眼，看向二叔：“如果，是很坏的念头呢？也要顺应吗？”
项怀德继续闭眼，悠闲地摇起蒲扇：“观之，察之，辨之。恶念起，你看见了，知道它是恶，这知道本身，就是你的本心在起作用。”
“就像乌云来了，别急着打它骂它恨它，你先看着它，看它因何而起，因何而聚。看清楚了，它蒙蔽不了你，反而能让你更知晴天的可贵，甚至，你能知道接下来会不会下雨。”
“顺应，是为了最终不屈从于它？”
“是为得其真，明白自己的本来面目。真得到了，虚妄自然散去。心湖映物，来了就来了，走了就走了，湖还是湖，不增不减。你强求平静，反而搅起波纹。记住，无论潮汐如何变幻，深海始终寂然不动。”
烦乱的情绪逐渐平稳，深沉的寂静在体内蔓开，她反复思量白洁的话，从中汲取她需要的部分。
此刻，她只是观者。
她观白洁的疯狂与扭曲，背后是深不见底的创伤和渴望绝对控制的权力**。
她观自己对沈聿珩的眷恋与恐惧，眷恋那份温暖和安稳，恐惧那份安稳的不确定性。
她观自己的痛苦与挣扎，它们真实存在，是构成了她的一部分，但它们定义不了她的全部。
真正的顺应本心，不是放纵黑暗，而是清晰地认知所有光明与黑暗后，依然选择朝向那一点微光前行，成为映照万物却不为所动的深海。
项柔缓缓睁开眼，直面天花板上巨大的血眼。
白洁就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交叠着双腿，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轻轻摇曳。
项柔支撑着坐起身，丝绸薄被从身上滑落，她才发现自己未着寸缕。
白洁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
然而，她却没从项柔的脸上看到局促和羞愧，反倒是一脸的无所谓。
“好久不见啊，Romeo。”项柔唇角上扬。
白洁有一瞬的疑惑：“Zoey？”
“给我找件衣服，怪难堪的。”她似笑非笑。
“你真的是Zoey？”
“PTZ60终于研制出来了。”项柔将被子往身上一缠，赤脚走到白洁面前，“催眠加上神经递质抑制剂，恭喜你啊，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白洁终于笑起来，是真正愉悦的笑。
她放下酒杯，站起身，指尖挑起项柔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的眼睛：“你怎么让我相信，你真的是她？”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自信了，这可不像你啊。”项柔没有躲闪，任由她审视。
白洁：“没办法，你太厉害了，我不得不小心啊。”
项柔：“是你变弱了，Romeo.”
项柔拿起酒瓶，仰头灌进一大口酒，喝得太急，酒液顺着唇角留出来，像一缕蜿蜒而下的血，染红了唇。
......
医院走廊，灯光白得有些刺眼。
沈聿珩推门进来，额角沁着汗，他一眼就看见坐在病床旁的项柔。
崔照的电话来得突然，只仓促地说了尤雅住院，项柔也在医院，便匆匆挂断。
“项柔！”沈聿珩几步跨到她面前，“你怎么样？受伤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一连串的问题砸过去，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后怕，但或许是因为胃部的绞痛和寻找她一天的疲惫，语气不可避免地变得硬邦邦的，甚至带着点质问的味道。
项柔闻声抬头，目光与他相接。
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和沉静，甚至常见的倔强也消失了，只剩下一层冷漠和疏离，让人浑身不舒服。
“我没事，”她开口，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别吵，尤雅需要休息。”
这种冷漠的回应像一盆水，浇熄了沈聿珩焦灼的心，却转而点燃了他压抑的怒火和委屈。
他找了她整整一天，电话打到自动关机，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连口水都没顾上喝，胃痛得几乎直不起腰……
结果就换来她这样一句“我没事”和“别吵”？
“没事？”沈聿珩的眉头拧紧，胃部的抽搐让他的语气更冲，“项柔，你多大了，出门就不知道提前说一声吗？手机接不到电话干脆就别带！”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项柔的眉头蹙了一下，脸上掠过清晰的烦躁。
她甚至连解释的**都没有，只是重新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声音依旧平淡：“我去哪里，没必要向你汇报。”
这句话彻底刺痛了沈聿珩。他上前一步，拧住她的肩膀，想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老沈！老沈！”崔照及时回来，一把拉住沈聿珩的胳膊，将他往病房外带，劝道，“冷静点！这里是医院！你干嘛啊这是！”
“你看看她的样子！”崔照低声继续说，“像是没事吗？但她不肯说，你现在逼问又有什么用？只会让她更抗拒！”
沈聿珩重重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胃痛得更厉害了，他下意识用手按住胃部，额角的汗更多。
他何尝看不出项柔的状态异常，可她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让他心慌意乱，甚至害怕。
“我找了她一天……没吃饭，胃疼……”他声音低了下去。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打开，项柔走了出来，对着崔照轻声说：“崔律师，尤雅就麻烦你照顾了，我明天还有课，先回去了。”
沈聿珩看着她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快步跟上去。
电梯里，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项柔的手腕，他的手心很烫，而项柔的手腕却一片冰凉，冷热交织，触感格外分明。
“对不起，”沈聿珩舔舔干裂的下唇，“我刚刚语气重了，我道歉。”
“没事，”她垂眸，看着他仍用力按着胃的手，“怎么了，胃痛？”
“嗯。”听到她终于关心自己，所有的气势瞬间瓦解，只剩疲惫。
医院旁边灯火通明的快餐店里，两人相对而坐。
项柔瞄了一眼窗外，随即起身，说了句我马上回来，就出了店，拐进隔壁亮着红色十字的药店。
几分钟后，她拿着一盒胃药回来。
“先把药吃了。”她熟练地抠出两粒胶囊，递给他。
沈聿珩接过药，就着温水服下，心里一暖，连带着胃痛也减轻了不少。
两人吃完回到工作室，沈聿珩身心俱疲，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而项柔则静默地坐在书桌前，目光落在沈聿珩未合上的笔记本电脑上，屏幕的微光映在她漆黑的瞳仁里，久久没有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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