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日光灯发出嗡嗡的低鸣,惨白的光线洒落在每个隔间,将凌晨两点的黑夜隔绝在外。沈婉清揉了揉酸胀的双眼,视线模糊地聚焦在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报表。
这是她连续加班的第23天。
“沈婉清,明天的会议材料准备好了吗?”部门经理赵志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高不低,却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膜。
她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出赵志强那副模样——腆着微凸的肚子,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巡视领地的姿态。
“马上就好,赵总。”沈婉清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道,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得更快了。
右下角的时间显示:02:17。
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她这才想起自己又忘了吃晚饭。左手下意识伸向抽屉,摸出一包饼干,撕包装的窸窣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小点声,”隔壁工位的王晓薇头也不抬地低声提醒,“赵总还没走。”
沈婉清动作一滞,将饼干放回抽屉。胃部的疼痛更明显了。
赵志强的脚步声渐近,最终停在她的工位旁。一股混合着烟味和古龙水的气息笼罩下来。
“这个数据不对啊,”他指着屏幕上一处,“重新核算一遍。”
丁丹看着那处毫无问题的数据,深吸一口气:“赵总,这里我已经核对过三遍了,应该没问...”
“应该?”赵志强打断她,声音提高了八度,“我要的是绝对正确,不是应该!重做!”
办公室里其他几个加班的人都低下头,假装没听见。王晓薇给了沈婉清一个“忍忍吧”的眼神。
“好的,赵总。”沈婉清听见自己说,手指关节因用力握紧而发白。
赵志强满意地点点头,终于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道:“明天九点会议前我要看到所有材料打印装订好放在我桌上。”
玻璃门合上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办公室。
沈婉清松开紧握的拳头,长长呼出一口气。显示器右下角的时间跳到了02:35。
“畜生。”她低声咒骂,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王晓薇探过头来:“算了婉清,忍忍吧,好歹这份工资还行。”
“工资是不错,但命快没了。”沈婉清苦笑,揉了揉阵阵发痛的太阳穴,“这周我已经熬了四个通宵了。”
“谁不是呢?”王晓薇叹了口气,“我上个月体检,医生说我颈椎年龄相当于50岁的人。我才27啊!”
两个女人相视苦笑,那种只有同病相怜的社畜才能懂的默契。
沈婉清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屏幕,数字开始模糊成一片灰色的海洋。她眨了眨眼,感觉心跳有些异常,又快又轻,像是被什么攥住了又突然放开。
也许是咖啡喝太多了,她想。今天第几杯了?第四杯?第五杯?
右手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婉清,睡了吗?爸爸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不太好...看到回电。”
沈婉清的心猛地一沉。她看了眼时间,02:44。现在打电话回去肯定会吵醒父母。她回复:“还在加班,明早打给你。让爸爸好好休息,爱你们。”
发送完毕,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没有回复。父母应该已经睡了。
胃部的绞痛再次袭来,这次更加尖锐。她终于不顾王晓薇先前的提醒,撕开饼干的包装纸,机械地往嘴里塞了两块。饼干屑掉在键盘上,她也懒得清理。
“我有点撑不住了,”王晓薇突然说,“得回家睡会儿,明天早点再来。”
“真羡慕你,”沈婉清真心实意地说,“我还有一半没弄完。”
王晓薇同情地看她一眼:“要不跟赵总说说?这也太夸张了。”
沈婉清只是摇头。上周技术部的小李就因为“工作效率跟不上团队节奏”被优化了,赔偿金都没拿全。她不能冒这个险,尤其是在父亲病情加重,医药费越来越高的节骨眼上。
王晓薇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没再劝,只是拍拍她的肩膀:“那你也别太晚,活着比较重要。”
“知道啦,路上小心。”
王晓薇离开后,办公室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嗡鸣和沈婉清敲击键盘的声音。
03:12。
沈婉清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冷汗从额角渗出。她试图忽略这种不适,专注于屏幕上的数字。这些数字代表着公司的业绩,代表着股东的收益,代表着赵志强的奖金,却唯独不代表她自己的生命价值。
这个念头让她愣了一下。多久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了?大学毕业时的梦想是什么来着?好像是开一家小花店,每天与植物为伴,不必面对这些无穷无尽的报表和永远满足不了的上司。
心脏又一下突兀的跳动,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她捂住胸口,深呼吸几次,症状稍微缓解了些。
必须做完这些,她告诉自己,做完就能休息了。年底奖金发下来,就能给父亲换更好的药了。
03:29。
沈婉清的眼睛干涩得几乎无法睁开。她滴了几滴眼药水,视线暂时清晰了一些。还差最后一部分,胜利在望。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妈妈”。这个时间打电话来,肯定有急事。
“妈?”沈婉清接起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疲惫,“怎么了?爸爸没事吧?”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压抑的哭泣声:“婉清,你爸爸他...医院刚下了病危通知,说最好有心理准备...”
沈婉清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什么?上周不是说情况稳定了吗?”
“并发症感染,现在在ICU,医生说不乐观...”母亲的声音断断续续,被啜泣打断,“你能回来吗?我怕...怕最后一面...”
沈婉清的胃部猛地抽搐起来,疼痛让她几乎直不起腰:“我...我尽量明天一早回去,现在还在加班,项目最后阶段...”
“又是加班!”母亲突然激动起来,“你爸爸都这样了!是工作重要还是爸爸重要?那破工作到底有什么好的,让你连家都不要了!”
沈婉清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她该怎么解释?解释这份“破工作”支付着父亲高昂的医疗费?解释如果现在离开,很可能就会失去这份收入?解释她每天都在生存与尊严之间做权衡?
“妈,我明白,我明天一定回去...”她终于挤出一句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最后母亲轻声说:“算了,你忙吧。要是...要是真回不来,也别太自责。”
通话结束的忙音响起,沈婉清却仍举着手机贴在耳边,久久没有动作。
显示器右下角的时间跳到了03:47。
她缓缓放下手机,目光空洞地盯着屏幕。数字不再具有意义,只是一个个黑色的小符号,在白色的背景上排列组合。
我要回家,这个念头突然清晰起来。现在就走,立刻,马上。
但身体没有动。多年来的驯化让她习惯了服从,习惯了即使身心俱疲也要完成任务的惯性。
最后一部分,做完就走。她对自己说。
手指重新放在键盘上,开始机械地输入。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撞击她的颅骨。
04:03。
几乎就要完成了。沈婉清感到一种虚脱般的轻松。保存文档,打印,装订好放在赵总桌上,然后就可以去医院看父亲了。
她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却抓了个空。视线不知何时变得模糊,边缘开始发黑。
也许是起得太急了,她想着,试图深呼吸,却发现空气无法充分进入肺部。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笼罩在胸口。
我要...休息一下...
她缓缓趴在桌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桌面,感觉舒服了些。打印机正在远处嗡嗡作响,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像是催眠曲。
父亲的面容突然浮现在脑海中,是小时候带她去公园放风筝的那天。那时候天很蓝,风很暖,父亲的笑容很明亮。
“婉清,”记忆中父亲的声音说,“活着不应该只是为了生存。”
活着不应该只是为了生存。
这句话多么简单,却又多么遥远。
沈婉清感到一滴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沿着鼻梁缓缓流淌。她已经分不清那是眼泪还是什么别的。
心脏又一次剧烈地跳动,几乎像是在胸腔内翻了个跟头,然后突然停滞了。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坐电梯时突然下坠的失重感,又像是高速行驶的列车猛然刹车。
疼痛消失了,疲倦也消失了。
她最后看到的的是电脑屏幕上反射出的自己苍白的面容,和办公室日光灯冰冷的光。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打印机终于完成了任务,发出“嘀”的提示音。
窗外,天色开始微微发亮。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只是对沈婉清来说,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了。
显示器的右下角,时间静静地显示着: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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