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宗母亲?
林昭道：“在我的印象里，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
飞车滑翔在夜空中，望着天幕上虚假的星辰，班高天苦笑一声：“当然，舒尔在生阿宗的时候因为难产去世了。”
林昭抿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但心中又同时警惕起来。
他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
班高天扭头看她：“你现在是不是有很多疑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前面这两个人和你之前遇到的珀西和拉斐尔那么像？为什么我要绑架白硕？”
林昭只静静地看着他。
班高天对她温和地笑了下：“你马上就能知道了。”
林昭心中却警铃大作。
班高天的这种表情，她见过。
这是他与人谈“合作”时惯常用的温良表情，但迷惑的温良之下，往往藏的是雷霆手段。
*
飞车渐近工业园区。
林昭透过窗户向下看，只见一座座封闭厂房密集的分布在被高高的围墙圈起来的空间中。
围墙上有塔楼，巡逻的卫兵驻扎其间。
隐形飞车越过围墙，一直向北，那片是第六区的居民聚集区，或者换个通俗的说法来讲，就是工业园的宿舍区。
因为空间小，而人多，聚集区的楼房建造的非常逼仄拥挤，几乎完全没有考虑采光和通风，楼与楼之间的距离近到两个人在窗户里伸出手来能互相触碰到。
地面上随处可见被泼洒出来的生活用水，散发着发酵的臭味。
潮湿而脏乱。
比起林昭在第五区的生活环境还要差劲。
隐形飞车在一处狭窄的死胡同降落，林昭跟着他们下车，跟着他们爬下了一处暗门。
暗门里是狭窄的楼梯，似乎是大楼的应急安全通道，但应该长久没人使用，已经十分破旧了。
大楼内部四处都是违规搭建，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规划的模样，像是鼠穴一般四通八达，到处都是门，而门的后面或许是走廊、或许是别人的卧室、或许是一道墙、或许是毫无遮拦的窗沿，一脚踏空，万劫不复。
林昭跟在他们后面，将走过的路依次记在心中，终于在打开第十三扇门之后，到达他们的根据地。
那是一间打通几间房子组成的简易教堂，只有几盏老式灯泡发出昏黄的光。
里面几乎坐满了人，听见他们回来的动静，纷纷扭头看过来。
林昭也看清了他们的脸庞，她惊呆了。
他们都长着同一张脸，被同样的灯光照耀，仿若一个个批量生产的木偶。
班高天招手，刚才在车上的那两个人便把昏迷过去的白硕拖走了。
林昭目光跟随着他们，但下一刻，班高天便站在了她的眼前，打断了她探究的目光。
班高天伸手，示意她向前走，两人来到了一间屋子内。
屋门打断了众人的目光，林昭听见门外又响起了祷告声。
屋里乍看就是个普通的卧室，但随着班高天按下了几个按钮，墙壁从中间裂开，向两侧缓缓后退，露出了里面的空间夹层。
那是一个武器柜，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高精尖武器，班高天把麻醉枪从身上卸下来，放进了里面的空格。
之后他又拿了一件又薄又软的半透明罩衫递给她：“这是光学隐形衣，穿上之后摁下袖口的按钮就可以隐形，估计军区的人马上就要来搜查我们了，这件衣服应该派的上用场。”
林昭摸着那衣服的材质，触感柔软，似曾相识，她问：“这是仿生研究的成果么？异形虫？”
班高天“嗯”了一声。
林昭心中砰砰直跳，既然班高天知道异形虫，那黑神教呢？
怀疑心渐起，班高天不等她猜测，自顾自坦白了：“我是黑神教安插在第六区的布道者。”
林昭：“……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握紧了手中的枪。
“为什么？”班高天笑了一声，他道，“跟我来。”
两人推开屋门，尽量不引起众人注意，走到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下了。
主席台上站着一个依旧长着拉斐尔和珀西脸的人，就连身形也和他们差不多，只是留着长发，让她具有了一些辨识度。
“神说，他会眷顾一切他的子民。”她的声音低而温柔，既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又充满鼓动性，“尽管我们拥有一样的基因，一样的外貌，一样的记忆，甚至在此之前还拥有一样的思想，尽管我们没有母亲，尽管我们是从孵化箱中长大，但我们依旧是神的孩子。”
“我们有灵魂，此时此刻的我们，拥有与彼此独立的灵魂。”
“人类受到神罚，被迫如蝼蚁般藏匿在地下，竟还要渎神，创造我们，神说，他们有罪。”
底下人纷纷大喊：“有罪！”
长发女人接着讲：“我们要自由，我们要个性，我们不做傀儡，我们不是齿轮，人造人也是人！”
台下群情激奋：“人造人也是人！”
有些人甚至激动到面目扭曲，昏黄的灯光打下，那股愤怒和不甘更加压抑和混沌了。
他们拥有一样的脸，但林昭现在才意识到，他们每个人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林昭深吸一口气，看向班高天：“克隆人？”
班高天道：“对，他们都是克隆人。”
林昭：“为什么联邦要这么做？”
班高天没有正面回答：“你猜这里的工厂都是什么厂？”
林昭拧眉不解。
班高天：“核能发电厂。”
林昭的心脏猛地跳了两下。
她想到了班宗的白化病，还想到了被用完即弃的守门人。
班高天开始说话：“你已经猜到了吧，当初人类社会整体迁移到地下的时候太过匆忙，第六区一开始就被规划为能源区，但在第一年就发生了堆芯融毁的事故，大量放射物质外溢，这里瞬间成为了一座死城。”
“但地下世界对能源的需求巨大，联邦不愿放弃第六区，一直在向研究人员施加压力，仅过了一年，第六区就重新开放，无数经过定向基因编辑的人来到这里，只为筛选出适应在核辐射区生活的基因。”
“终于有一天，这个人出现了，她在第六区整整存活了两年，存活时常大大超越其他人，科研人员试图找到她的基因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结果显而易见，他们失败了。”
“于是便有人提出了另一种构想，既然搞不清原理，那就不研究了，反正他们保留了那个人的细胞，直接批量克隆不就好了，他们称第一个人为母体，之后的为II型体。”
“可是除非走投无路，是没有人甘愿只活两年的，有II型体叛乱了，于是研究人员优化了克隆体型号，像旧社会惨无人道的脑白质叶切除术一般，将他们基因中控制情感的部分全部编辑掉，于是他们变成了麻木的，没有灵感的，机器似的零件，称为III型体。”
“可或许是研究人员剔除的基因并不全面，又或许是灵魂不甘于被禁锢在行尸走肉般的躯体当中，总之，III型体中有一部分‘活’过来了，阿宗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组织了一场巨大的动乱，但也遭到了无情的屠杀，那一批克隆人，只有舒尔活了下来，当然舒尔是她后来为自己取的名字，她们只有编号。”
“我和舒尔相识相爱，但她即使已经离开了第六区，身体也早已经被辐射摧残的千疮百孔了，在怀上班宗之后，她告诉我了这一切，让我决定要不要留下极有可能畸形或者有基因病的孩子。”
“我同意了，却没有想到，她却因此……”
他声音渐渐低沉，似乎触及到了内心最深处的阴影，林昭没有催促，等待他调整好心情。
班高天重新开口，他的声音激动，充满着不解与不甘：“那时候我已经带领甲锁帮在第五区站稳脚跟，我没有多么宏大的野心，舒尔怀孕之后，我已经打算隐退了，但是她却突然离开了，还留下了一个患病的婴儿。”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金钱利益？社会名望？可那时我什么都有了，却依旧每天生活在痛苦之中。”
“在舒尔下葬的那天，我终于想明白了，人就活一个念想。你别笑你叔，对我来说，她就是我最大的念想。”
班高天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于是我决定为她复仇，为成千上万个她复仇。”
林昭有些惊讶于他对他口中“舒尔”的感情。
在林昭的印象里，她一直都是一个笑面虎的形象，面上温和却又非常有距离感，甚至对班宗，他都不怎么亲近。
所以班宗小时候才会那么依赖她。
如果班高天真的这么爱舒尔，或许在他心底里，会不会将她的死也怪罪到班宗头上来呢？
林昭从未听班宗说过他的母亲，是他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或许班高天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他母亲的事情吧。
林昭突然后知后觉世界对班宗的亏欠。
游离片刻，她的思绪重新被班高天拉回来。
“就在我寻求门路的时候，黑神教找了上来。”班高天抬起眼眸看向林昭，“他们告诉我，他们愿意帮助我，只要我帮他们做一件事……”
说到这里，班高天顿住了。
他的隐形耳麦里忽然传出一道声音：“跳过这里，不要告诉她。”
林昭蹙眉：“做什么事？”
“……无非向他们传递一些联邦的保密信息之类的，”班高天轻咳一声，“从那时候起，我便效忠黑神教了，他们给我提供资源，我则领了个布道者的名头，开始暗中筹划，如今，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林昭谨慎问：“筹划什么？收什么网？”
班高天抬眸看向她：“我的计划用白硕为筹码，和联邦谈判，带领克隆人掀起反抗运动。”
说罢，他停止了叙述，起身去接了杯水。
林昭盯着他的背影，目光复杂，心中升起疑惑。
第一，之前甲锁帮在第五区横行霸道，靠的不是在联邦有人么？怎么突然画风一转，要和联邦对着干了？
第二，黑神教在第五区的目的是覆灭，怎么到了第六区成了平权运动家了？
林昭怎么想也想不通。
见班高天回来，她清了清嗓子问：“班叔，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班高天已经平复了情绪，听见她的话眉头微跳，做了个手势。
林昭便开口了：“你说你已经归顺了黑神教，可是据我所知，甲锁帮是受联邦高层保护的，黑神教为什么会相信你，你又是怎么瞒过联邦的？还有，你确定黑神教真的这么好心，只是要你带领克隆人反抗联邦，没有其他的私心？”
班高天眸色暗了暗，伸出食指向天上指了下：“联邦高层的保护伞就是黑神教给我提供的资源；至于第二个问题我只能说，我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我只能说我没什么选择，只有依靠他们才有一丝改变克隆人命运的机会。”
息量太大，林昭大脑已经快要宕机了：“联邦内部早就有人叛变了？”
班高天轻哂一声：“是的，不过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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