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勉力消化着他的话，沉默良久才道：“你的意思是，我一开始就被黑神教盯上了？他们为什么要救我们？”
“他们不是在救你们，而是想要利用你们，就像利用我一样。”
班高天抬起眼眸看他，蒸腾的热气里他的目光显得那么晦暗。
“至于为什么盯上你们，或许你们身上有与众不同的能力？据我所知，你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却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这不是最显而易见的原因么。”
林昭沉默，是了，除了自己不死的能力，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被黑神教盯上的地方了。
她已经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或许，我最后可以和你站在统一战线。”
“该从哪儿开始说起呢……”班高天喃喃，声音也没有了原来的激动，“一开始，我以为黑神教是天降正义，但现在才发现黑神教是个彻头彻尾的反社会团体，他们会利用我们的痛苦，将我们同化成和他们一样的疯子，就像……你哥哥一样。”
林昭：“他怎么了？”
班高天：“你还不知道么？他是红袍大祭司，所有区域布道者的直接联系人都是他，第五区的覆灭就是他一手操控的！”
林昭如鲠在喉，等待班高天接着讲下去。
“我之前欺骗了你，我来第六区的目的和所有的布道者一样，都是覆灭整个区，报复联邦，甚至报复人类；我们的计划是潜入核反应堆，炸毁这里，制造一场比当年核泄漏灾害更严重百倍的灾难。”
“那时候，黑神教还没有研制出光学隐形衣这种东西，于是，我在这里潜伏，与觉醒的克隆人交往，通过他们来了解核电站的构造和设施。”
“可是和他们一天天的相处，看着他们与舒尔一模一样的脸，我发觉我下不了手了……我改变了计划，我决定履行‘布道者’真正的职责，我想要让他们觉醒，为他们争取权益，让他们像舒尔一样，哪怕过上一天真正的生活，也算没有白活过。”
“我向林瑜说了我的计划，他明里对我非常支持，直到昨天，我才发现他的理解不过都是演的！他从来不相信我的计划能够成功，他逼我放弃，甚至用班宗做威胁！这是我绝对不能忍受的！”
说到这里他喘了口气，沉声道：“所以，我将你带到了这里……用你做我的筹码，毕竟，你对他很重要。”
林昭拧眉出声：“班宗还活着？”
“他离开你们之后，就被林瑜救走了。”班高天抬眸看了她一眼，诡异地笑了下，“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林瑜其实一直在监视着你的动向，也是他让我把你从军区骗到这边来的。”
蓦地，林昭想到了白硕的话。
“……只要他们足够了解你，再针对你的性格为你搭建好周围的场景，他们就可以控制你的一举一动。”
“……在这个计划当中，你是最重要的变量，他们在设置“道具”的时候，必须要参考你当下的状态，可他们如何得知你的实时状态呢？监控么……”
林昭声音滞涩：“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是怎么监视我？”
“他一直想挑起你对联邦的厌恶，我猜测他或许是想将你也收入麾下。至于监视……或许在你身边安插了什么人，你可以想想，有没有谁是从一开始就一直跟着你，形影不离的？”
形影不离？
难道是元烬？
不、不可能，他们已经在机甲上精神互联过，元烬再会伪装，也不可能伪装自己的心声。
那还能是谁？
有谁和她形影不离？
林昭想不到。
她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仿佛又回到了那被骗出去醉酒的一晚，她厌恶欺骗，厌恶背叛，更厌恶熟悉的人突然变了另一幅模样。
她厌恶到发疯，可没想到，自己一直寻找的林瑜，竟然是个中高手。
林昭觉得自己的憋闷的胸口一直在膨胀，她整个人像一只被吹起来的气球，马上就要爆炸了。
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林昭大喊一声，一拳锤到地上，骨头都被砸碎，然后下一秒又恢复了原状。
身体上的痛苦转瞬即逝，内心却已然千疮百孔。
班高天冷冷地盯着她：“所以，你现在是要选择的阵营是联邦、黑神教，还是……我？”
但见林昭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叹口气：“你可以慢慢思考，但希望你能给我答复，你的答复，或许关乎整个克隆人群体的命运。”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林昭胸口的气球终于瘪了下来，她的大脑可以开始转动了。
她觉得班高天说的话有些奇怪。
林瑜如果只是想把自己收入麾下，根本不用这么多弯弯绕绕。
五年前，她那么依赖林瑜，只要他说一句话，她绝对头也不回地跟着他一起离开。
如果让他大费周章的不是这个，又会是什么呢？
白硕说黑神教在监视他，并且操控她的命运；现在第一点已经被班高天验证了，那么第二点或许也会是真的。
黑神教监视她的目的不仅仅是想让她进入黑神教，还是为了操控她的命运。
她到底有什么特殊，只是有个不死之躯而已，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最大的利用价值不就是基因吗？
就像在藤蔓之城幻境中看到的那样，林寒拿她做人体实验，想要破解她不死的秘密……
想起藤蔓之城，林昭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其实她之前一直避免思考在藤蔓之城的幻境中看到的东西。
就算那看起来似乎很有智慧的变异藤蔓告诉她说，在幻境中看到的都是自己的记忆。
林昭依旧不信。
幻境中的记忆都太过诡异，像是老旧的古装电视剧中会出现的画面，那时候别说手环了，就连手机都没有，甚至连已经成为古董的大头电视机都没有。
年代太久远了，她都没有出生，怎么可能保有记忆？
但……万一、万一那是真的呢？
林昭想象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或许那是他的灵魂，她投胎之后，灵魂依旧保有前世的记忆？
不不，这太抽象了，太玄幻了。
又或许她真的一直没死，从远古一直活到了现在？
这也不可能，毕竟她小时候真的是个婴儿，而幻境中古装的自己是个成年人。
那还能是什么呢？
在什么情况下，能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存在世上？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呼之欲出，答案竟然就在身边——克隆。
难道她是个克隆体？继承了母体的记忆，但记忆被封存，她自己感知不到？
可在古代，应该没有克隆技术吧？除非母体一直活到了拥有了克隆技术的这个时代。
林昭心跳不断加速，尽管这个猜想十分诡异，但却又十分合理，毕竟她并不知道不死的人寿命有多长。
而这样一来，林昭刚进入藤蔓之城看到的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幻像就能解释的通了。
那不是林昭，而是母体。
还有、还有在第五区莉莉丝主机所在处，看到的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幻影，她也是母体！
而那个幻影，被莉莉丝称为母亲。
莉莉丝、莉莉丝……
林昭悚然一惊。
在藤蔓之城的幻境中，在她婴儿时期的记忆中，莉莉丝是已经觉醒了的！它背叛联邦，掩护林寒做人体实验！
当时在幻境中她还有疑问，莉莉丝原本让林寒保护她，可后来林寒暴露被抓，她也流落到第五区，莉莉丝难道不会有什么动作吗？
现在班高天又说，是黑神教联系他，让他收留保护她和林瑜……
军区莫名其妙的停电、小黑屋的密码门自动打开、黑神教在联邦的神秘靠山、班高天的瞳孔解锁……
原来……都是莉莉丝的手笔啊！
林昭仿佛又听见了莉莉丝的柔和的近乎痴迷的呼唤。
“妈妈——”
“她是旧世界顶尖大学的教授，年轻、聪明、勇敢、坚定，用世界上一切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她。”
“按人类的寿命来说，她应该已经死了，但是我并未亲眼见证她的死亡，因此并不能做确切的回答。”
林昭跌坐在地上，她似乎已经知道黑神教，准确来说应该是莉莉丝为什么要操控她的命运了。
或者说，莉莉丝不仅仅是想操控她。
更像是在培育。
它为她设置困境，磨砺她的意志，观察她的选择，像是在进行一场浩大而冷酷的适应性实验。
它在她身上寻找那些它曾用于形容“母亲”的特质——聪明、勇敢、坚定。
它从未放弃寻找它的“妈妈”。
而它选择的寻找方式，是试图将“林昭”，这把它认为最接近原型的“泥土”，重新塑造成它记忆中的模样。
它想在她的躯壳里，唤醒另一个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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