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被钉在原地，久久说不出一句话。连自认历经世事的向致臻，此刻也不胜唏嘘，胸口被堵得发闷。
里间的病房也陷入沉默。
半晌，才听见苏悦用依旧发颤的声音轻轻在说：“阿颂，再喝几口鱼汤，好不好？这个对伤口恢复好……”
周颂低低地“嗯”了一声，接着便传来碗勺清脆的碰撞声。
门外的向风和仍在默默流着泪，泪水无声无息地淌了满脸。
他说不清自己具体为什么难过，又到底有多难过，可眼泪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一样，奔流不止。
傅敏玲没有劝阻，只是拿纸巾温柔地替他擦拭脸颊，又轻拍他的脊背。
其实向风和这几年已经很少哭了。
小时候因为生病频繁住院，没人愿意迁就着他的身体陪着他玩，他总是被其他孩子孤立，他常常哭着回家问父母，为什么大家做游戏都不带他，为什么总留他一个人呆在教室。
傅敏玲无法回答，因为没能给他一个健康的身体她心怀愧疚。
于是她辞去体制内的工作，专心陪伴他长大，时刻调整自己与丈夫的角色，他们不仅仅是作为他的父母，更是成为他的朋友，给予了他无限的呵护、包容与耐心，守护着他长大。
可尽管她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她突然在向风和被霸凌孤立的时候，无力的意识到，她们也只是普通人，不是上帝，无法为他隔绝一切伤害。
而随着年纪渐长，向风和已不再对同龄人的友情抱有虚妄的期待。虽然在周颂之前他从未曾获得过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但他深知自己是被父母深深爱着的，在他们的滋养下逐渐长成了又乖又懂事，甚至连生气都很少的孩子。
生活总是让很懂事的人，承担最糟糕的感受和结果。
正因如此，在猝然直面周颂所经历的苦难时，他才会如此难过，如此心碎。
这时，周颂喝完了鱼汤，苏悦拿着空碗去卫生间准备清洗。向风和赶紧抹掉眼泪，起身就钻进了里间。
傅敏玲看了他一眼，她没有阻拦。她默默起身跟着苏悦走进卫生间。看着苏悦红肿的双眼，递过去一张湿纸巾。
热水冲刷着碗底，苏悦却毫无反应，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见到傅敏玲伸手过来，她像溺水之人般猛地抓住了她，神经质地望向她，泪眼朦胧：“风和妈妈，你帮我劝劝阿颂，好不好？让他转学来永宁……我再也没办法看他一个人生活了！帮帮我，他肯定会听你和风和的话……求你帮我去劝劝他，好吗？”
傅敏玲没有挣脱，反而用另一只手轻轻拥住苏悦颤抖的肩头：“苏悦姐，你别难过。阿颂是个特别有担当的孩子，你把他教育得非常好。”
她顿了一下，拍了拍苏悦的肩：“可就像你爱他一样，他也特别爱你…爱他的爸爸，看到你现在生活得很好，他一定是放心的，所以才会拒绝转学。这份心意，你一定懂。”
可苏悦根本听不进去，她声泪俱下：“风和妈妈，我已经失去了阿颂爸爸，再承受不起一丝失去阿颂的风险……我已经抛弃过他一次了，我口口声声说爱他，却扔下他一个人走了……我对不起他，真的对不起他……”
傅敏玲揽紧她，反驳道：“苏悦姐，我都听到了，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你一个年轻丧夫的女人，独自带着孩子，手里还撰着一笔赔偿金，连阿颂的祖父母都不信任你……你又能怎么办呢？我能明白你的难处，被那么多觊觎的目光和恶意的揣测包围，孤儿寡母，谁都恨不得上来咬一口肉。连小小的阿颂都明白你孤立无援的处境，这真的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这一刻，苏悦仿佛终于被理解、被认同，压抑多年的委屈与不甘顷刻爆发，她失声痛哭：“你信我吗？你真的相信我吗？我从来没想抛弃阿颂……可我实在没办法了！没有人相信我愿意守着阿颂过下去，他们监视我、诽谤我……我跟任何男人说句话，第二天就会传得满城风雨，阿颂的爷爷奶奶还会找到厂里大吵大闹……所有人都变成了吃人的人，却不让我带走阿颂……日日夜夜有人睡在家门口、守在学校边上……要不是还有阿颂，我早就跟着他爸爸去了！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啊！”
傅敏玲柔声劝慰她：“苏悦姐，我相信你，阿颂肯定也是！不要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换了别人在你的处境，不一定比你做得更好。你已经尽力了，应当问心无愧。阿颂好不容易劝你走出当年的困境，绝不是想再看你这样痛苦的。你应当信任他，别辜负他这几年受的苦……尊重他的选择，他虽然还小，但这一定是他深思熟虑后对你对他都最好的结果。”
她顿了顿，又道：“我们家风和也是一直孤单长大的孩子，现在他们成了好朋友。你要是放心，养伤这段时间就让阿颂住到我家去，想住多久都可以。他有什么事情，我都第一时间告诉你。要是不习惯，他要回家住也行，我和风和一定会经常去看他。你觉得呢？”
苏悦终于渐渐止住哭泣，思考片刻，周颂是铁了心不肯来永宁的，她轻声问：“阿颂会愿意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
傅敏玲笑了：“阿颂愿不愿意，问问他不就知道啦？至于麻烦，你可真见外了。”
她轻轻叹息，语气愈加柔和：“苏悦姐，我们都是父母，你得承认，不管我们多努力，有些感情是终究无法代替的。你看看风和和阿颂就明白了，他们两个从前都独来独往，可现在要好得像连体婴似的，总要找个人听听那些跟我们说不了的话吧？这份陪伴是我们给不了的。”
苏悦终于被说动，她轻轻点头：“好……那我们等下听听阿颂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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