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灯光惨白。斯期攥着那份基因检测报告，指节发白。纸上的医学术语在他眼前跳动：“基因编辑痕迹...胚胎期干预...信息素受体人为匹配...”每一个词都像锤子敲击着他的太阳穴。
二十年前。有人在他们还是胚胎时，就设计好了这一切。
斯期冲进医院洗手间，将冷水拍在脸上。镜中的男人双眼充血，下巴上胡茬凌乱，左侧脖颈还缠着手术后留下的纱布——那里少了30%的腺体组织，为了救邵委。
为了救一个可能是被刻意安排进他生命的人。
手机震动起来。是秘书发来的消息：“已找到您母亲留下的物品，按您指示特别标记了二十年前的日期。”
斯期擦干手，快步走向医院图书馆的私人阅览室。锁上门后，他打开了秘书送来的纸箱。里面整齐码放着十几本皮质日记本，最上面那本贴着“2003”的标签——正是他和邵委出生前一年。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日记。
“2003年4月15日。今天与邵家正式签署了‘双生Alpha计划’协议。老邵和我一样担忧Alpha族群日益下降的生育率。如果我们能证明通过基因编辑创造出的Alpha配对可以突破信息素排斥，将改写整个人类社会结构...”
斯期的手指开始发抖。他的母亲，那个在他十岁时去世的温柔女人，竟是这一切的策划者之一？
“2003年9月3日。胚胎植入成功。我和婉柔（邵夫人）同时受孕。若一切顺利，这两个孩子将在基因层面完美互补，成为史上第一对能够自然结合的Alpha伴侣...”
纸页在斯期手中簌簌作响。他猛地合上日记，胸口剧烈起伏。所以他和邵委的相遇、联姻，甚至那些他以为是命中注定的吸引，全都是二十年前实验室里就被设计好的程序？
病房的自动门滑开时发出轻微的嗡鸣。邵委已经醒了，靠坐在床头，正在看护工的帮助下小口喝水。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让他看起来脆弱得近乎透明。手术很成功，但腺体恢复需要时间。
邵委抬头看到斯期，冰蓝色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你来了。”
那声音比往常更加虚弱，却依然带着邵委特有的克制。斯期突然想起笔记本上那句“活着本来就没意思”，胸口一阵刺痛——如果连对生命的厌倦都是被设计好的呢？
“感觉怎么样？”斯期走到床边，接过护工手中的水杯。
“好多了。”邵委的目光落在斯期脖颈的纱布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疼吗？”
斯期摇头。护工识趣地离开了，留下两人独处。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邵委。”斯期深吸一口气，“我们需要谈谈。”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母亲的日记和基因检测报告，简要解释了发现。随着他的讲述，邵委的脸色越来越白，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
“所以，”当斯期说完，邵委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们是被设计成这样的。”
斯期点头，喉咙发紧：“从胚胎时期开始。”
邵委突然笑了，那笑声让斯期毛骨悚然——他从未听过邵委这样笑，尖锐而破碎。
“真可笑。”邵委说，眼睛却亮得异常，“我以为至少...至少我对你的感情是真实的。”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斯期心脏。他伸手想抓住邵委的手，却被躲开。
“我们的腺体匹配度，”邵委继续道，声音越来越颤抖，“我们的信息素相容性，甚至我们之间那些该死的吸引...全是实验室里的数据？”
“不，等等——”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邵委打断他，冰蓝色的眼睛终于泛起波澜，“我宁愿相信这是命运，哪怕是个残酷的命运。但现在你告诉我，这连命运都不是，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实验？”
斯期从未见过这样的邵委——情绪外露，几乎是歇斯底里。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邵委正在他眼前分崩离析。
“我们的感情不是实验能设计的。”斯期急切地说，“那些你为我做的事，挡下的刀，中的毒，还有笔记本里写的——”
“你怎么知道那些不是程序的一部分？”邵委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带着斯期从未听过的绝望，“如果连‘爱’都是被编码好的呢？”
这个问题像一记重拳击中斯期。他张口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如果基因能决定信息素匹配，那情感呢？自由意志呢？他们以为属于自己的那些心动、纠结、牺牲，又有多少是真正“属于”他们的？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邵委别过脸去，看向窗外。阳光照在他消瘦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脆弱的轮廓。
“我想一个人呆着。”最终，邵委说。
斯期想抗议，想坚持留下，但当他看到邵委眼中那片荒芜，所有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默默起身，走向门口。
“斯期。”
他猛地回头。邵委依然看着窗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对我的所有感觉都只是基因的骗局...你会离开吗？”
斯期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没有回答，因为此刻他甚至不确定什么是真实。那些他为邵委心跳加速的瞬间，那些他半夜醒来忍不住将人搂得更紧的时刻，那些他愿意付出腺体甚至生命的冲动——有多少是他自己的选择？
走出病房，斯期靠在墙上，感觉世界天旋地转。护士站的电视正播放着新闻，女主播甜美的声音传来：“林氏集团今日宣布成功收购斯氏企业放弃的海湾项目，股价大涨...”
林沐。斯期突然站直身体。如果他和邵委是被设计的，那么林沐对邵委的下毒，对海湾项目的觊觎，又在这场阴谋中扮演什么角色？
他需要答案，而现在只有一个人能提供。
林氏大厦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斯期直接闯进顶层办公室，无视秘书的阻拦。林沐正站在落地窗前品酒，看到他时夸张地挑眉：
“哎呀，这不是为爱放弃江山的斯总吗？腺体手术恢复得如何？”
斯期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信息素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整个办公室瞬间充满压迫性的Alpha气息：“你知道‘双生Alpha计划’。”
这不是疑问句。林沐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挂上那副令人作呕的笑容：“终于发现了？比预期晚了三年呢。”
“解释。”斯期收紧手指。
林沐拍开他的手，整理领带：“简单来说，你和邵委是科学怪婴。二十年前，你母亲和邵家主脑了一个疯狂的计划，想通过基因编辑创造完美配对的Alpha伴侣，解决Alpha生育率下降问题。”
他走向酒柜，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实验很成功，你们的信息素兼容性打破了所有记录。但后来两个家族闹翻了，计划被搁置，直到三年前商业联姻让你们重逢。”
“下毒是怎么回事？”斯期声音低沉。
林沐啜了一口酒，笑容狡黠：“我叔叔是当年项目的投资人之一。当发现你们这对‘样本’还活着，而且真的产生了感情...嗯，有些人很不高兴。Alpha与Alpha结合？那Omega在社会中的特权地位怎么办？”
所以这就是动机。斯期冷笑：“为了维护你们Omega的‘特权’，不惜杀人？”
“别说得那么难听。”林沐撇嘴，“只是想测试一下所谓的‘完美配对’有多牢固。事实证明...”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斯期脖颈上的纱布，“比你想象的更牢固。”
斯期转身就走。他现在需要回到邵委身边，立刻。
“你知道最有趣的部分吗？”林沐在他身后喊道，“基因编辑只能决定生理吸引，不能创造感情。如果你们真的相爱...那可是自己的选择。”
斯期在医院走廊上狂奔。林沐最后那句话在他脑海中回荡——如果是真的相爱，那是自己的选择。
病房门口，他猛地刹住脚步。透过门上的小窗，他看到邵委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当斯期推开门时，邵委迅速将东西塞进了枕头下，但斯期还是认出来了——那是他送给邵委的蓝宝石袖扣。
“你回来了。”邵委说，声音平静得不自然。
斯期直接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那对袖扣：“为什么藏起来？”
邵委别过脸，耳尖微红：“...习惯了。”
这个小小的谎言让斯期心头一热。邵委从来不屑说谎，如果他说“习惯了”，那真的是因为长期隐藏感情成了习惯。不是基因能设计的行为，而是三年真实生活塑造的性格。
“我见到林沐了。”斯期说，观察着邵委的反应，“他承认了下毒，也解释了原因。”
邵委的肩膀绷紧了：“什么原因？”
“因为我们太完美了。”斯期苦笑，“两个Alpha，基因设计的信息素匹配，还能产生真实感情...威胁到了某些人的利益。”
邵委终于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说...真实感情？”
“基因只能决定吸引，不能创造爱。”斯期向前一步，“那些你为我挡的刀，中的毒，笔记本上写的话...没有基因能设计这些。”
邵委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摇头：“你怎么确定——”
“我不确定。”斯期打断他，“但我知道，当我想到你可能死去时，这里——”他抓住邵委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痛得像是被撕开。没有基因需要设计这种痛苦。”
邵委的手在发抖。斯期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还有那加速的心跳。这一定是真实的，不可能是别的。
“还有这个。”斯期突然转身，背对邵委，做了一个让任何Alpha都会震惊的动作——他低下头，将后颈的腺体完全暴露在另一个Alpha面前。
这是Alpha之间最极致的臣服姿态，相当于将生命交到对方手中。斯期能感觉到邵委的呼吸喷在他的后颈上，温热而急促。
“你在干什么？”邵委的声音嘶哑。
“证明我的选择。”斯期保持这个姿势不动，“基因可能让我们相遇，但现在的我，此刻的选择——全是自己的。我愿意为你低头，邵委。不是因为我被设计成这样，而是因为...我爱你。”
最后三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在病房里激起回响。
邵委的手轻轻抚上斯期的后颈，指尖在纱布边缘流连。然后，出乎意料地，他俯身将嘴唇贴在那处伤口上，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
“疼吗？”他低声问。
斯期摇头，转过身将人搂进怀里。邵委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最终将额头抵在斯期肩上。
“我做了个梦。”邵委的声音闷在斯期衣服里，“梦见我能感觉到你在哪里，甚至能感觉到你的情绪。醒来后...我发现那不是梦。”
斯期拉开一点距离，看着他的眼睛：“什么意思？”
邵委皱眉，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就像...一种链接。刚才你进医院时，我就知道了。还有你去见林沐时，我感到一阵愤怒...那不是我的情绪。”
这太不可思议了。斯期捧起邵委的脸：“是手术的副作用吗？”
“我不知道。”邵委摇头，突然表情扭曲了一下，手按上太阳穴，“嘶——”
“怎么了？”斯期紧张地问。
“头痛。”邵委咬牙，“从醒来就开始，时不时发作...感觉像是有人在...在试图切断什么。”
斯期立刻按铃叫医生。就在这时，他余光瞥见病房门外有个黑影快速闪过。他冲出去，走廊却空无一人，只有消毒水的气味和远处护士站的谈话声。
但地上有一张名片。斯期捡起来，上面只有一个词：“守望者”，和一个电话号码。
李医生检查后表示，邵委的头痛可能是腺体移植后的正常反应，但也可能是某种排斥现象，需要进一步观察。她建议暂时减少信息素刺激，避免深度接触。
这意味着他们要分开一段时间。
“不。”邵委罕见地反对医疗建议，“头痛在斯期身边反而减轻。”
李医生惊讶地看着他们：“这不符合医学常理...除非...”
“除非什么？”斯期追问。
“除非你们的腺体链接比想象的更深。”李医生若有所思，“我会安排更多测试。”
当晚，斯期坚持留在病房过夜。他蜷缩在陪护椅上，看着邵委的睡颜。月光下，邵委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呼吸平稳而安静。斯期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
就在这时，邵委突然睁开眼睛，冰蓝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他在看着我们。”
斯期浑身一冷：“谁？”
“不知道。”邵委的声音梦呓般飘忽，“但我能感觉到...有人在看着我们。通过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斯期立刻想起那张神秘名片。“守望者”。有人在监视他们，而且很可能与当年的实验有关。
他握紧邵委的手：“不管是谁，不管什么实验，我们一起面对。”
邵委看着他，突然问道：“如果有一天，我们发现自己真的只是实验品...你会恨我吗？”
斯期摇头，俯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我会更爱你。因为那意味着，我们战胜了所有设计，自己选择了彼此。”
窗外，一轮满月高悬。某个建筑的屋顶上，望远镜的镜片反射着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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