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车窗，形成一道模糊的水帘。斯期紧握方向盘，盯着GPS上那个闪烁的红点——位于城郊废弃工业区的一处坐标，是邵委从记忆中“挖”出来的位置。
“确定是这里？”斯期第无数次问道。
副驾驶座上的邵委闭着眼睛，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左转，三百米后有个灰色建筑。”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自从接到那个神秘电话后，邵委脑中不断闪现陌生的记忆碎片，像被锁多年的箱子突然打开。最令人不安的是，这些记忆中有年幼的斯期。
斯期按照指示转弯，轮胎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泥浆。雨幕中，一栋破败的三层灰色建筑逐渐显现。窗户都被木板封死，墙面上爬满枯萎的藤蔓，门口挂着生锈的“禁止入内”牌子。
就是这里。
斯期熄火，两人坐在车里沉默地看着那栋建筑。雨水拍打车顶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响亮。
“你记得多少？”斯期打破沉默。
邵委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深：“零散的画面。白色房间...很多仪器...孩子们被编号...”他停顿了一下，“有你。大概五六岁的样子。”
斯期胃部一阵紧缩。他自己的记忆闪回中也有类似的场景，但一直以为是童年噩梦。如果那些是真实记忆...
“实验不只我们两个。”邵委突然说，“还有其他孩子。但我记不清有多少。”
雨势稍缓，两人决定行动。斯期从后备箱拿出强光手电和撬棍，邵委则检查了手机信号——意料之中，这一带几乎没有覆盖。
大门的锁已经锈死，但侧门的木板松动了。斯期用撬棍几下就弄开足够一人通过的缝隙。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某种化学药剂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两人同时皱眉。
“信息素抑制剂。”邵委低声道，“过了这么多年还有残留...”
手电光束划破黑暗，照亮了布满灰尘的走廊。墙上的油漆剥落，露出下面诡异的淡蓝色涂层。地上散落着纸张和玻璃碎片，每走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这边。”邵委像是被某种直觉引导，转向右侧通道。
走廊尽头是一扇金属门，上面的标牌已经模糊，但还能辨认出“观察室”三个字。门没锁，斯期轻轻一推就开了——
手电光照亮的场景让两人同时僵住。
房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玻璃舱，足够容纳几个孩子。舱体连接着各种管线，周围环绕着监控设备和电脑终端。墙壁上贴满了发黄的纸张，有些是数据图表，有些是儿童的行为观察记录。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玻璃舱内壁布满了细小的刮痕，底部还有几块深色污渍，像是...血迹。
斯期的手电光颤抖起来。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眼前闪过快速切换的画面：
穿着白色拘束服的孩子在舱内哭泣...穿白大褂的成年人记录数据...针头刺入细小的手臂...
“斯期？”邵委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斯期摇摇头驱散幻象，发现邵委已经走到墙边，正在查看那些发黄的纸张。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了，手指悬在半空，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怎么了？”斯期走过去。
邵委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揭下一张照片递给他。那是一组合影，十几个五六岁的孩子排成两排，穿着相同的白色衣服，胸前别着编号牌。前排正中央是两个格外显眼的男孩——一个黑发倔强地翘着，眼神叛逆；另一个金发柔顺，表情平静。
即使年幼，斯期也一眼认出了自己和邵委。他们胸前分别标着“7”和“8”。
“我们真的在这里一起生活过。”斯期声音嘶哑，“但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
邵委的指尖轻抚照片上小斯期的脸：“记忆干预。他们一定用了某种方法...”他的话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晃，扶住墙壁才没摔倒。
“邵委！”
“没事...只是...”邵委的呼吸变得急促，“碰到照片时，我又看到了...更多...”
他的瞳孔扩张，目光涣散，显然正经历强烈的记忆闪回。斯期扶他坐到一张积满灰尘的椅子上，焦急地等待他恢复。
几分钟后，邵委的眼神重新聚焦，但表情彻底变了：“我们不是第一批实验品。之前有过六个孩子...都失败了。”
“失败是什么意思？”
邵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死了。信息素系统崩溃，器官衰竭。”他指向照片角落里的一个工作人员，“看这个人。”
斯期凑近，看到一个小个子男人，戴着厚重的眼镜，站在孩子们身后。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那镜片后锐利的眼神依然清晰可辨。
“守望者？”斯期猜测。
邵委点头：“我记起来了...他叫陈博士，神经科学家。负责记忆编码和...行为矫正。”
这个词让斯期脊背发凉。他继续查看其他文件，发现一份标着“双生Alpha计划：第3阶段”的文件夹。里面是成沓的观察报告，记录着孩子们的行为模式和配对测试结果。
翻到某一页时，斯期的手突然停住了。那是一张配对兼容性表格，“7号&8号”一栏的数据远超其他组合，旁边手写着“最优匹配”三个字，还画了个星号。
“所以他们选中了我们。”斯期喃喃道，“把我们设计成...完美配对。”
邵委突然站起身，走到房间另一端的档案柜前。他的动作带着奇怪的确定性，仿佛肌肉还记得这个地方。最底层的抽屉上了锁，但年久失修的金属在邵委用力一拉下直接脱落。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封面上印着红色“终止”字样。
两人对视一眼，斯期打开了文件夹。里面是几份医疗报告和一张单独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金发男孩，与邵委有七八分相似，但眼神更加阴郁。他胸前别着“9号”的牌子。
“这是谁？”斯期皱眉。
邵委的脸色变得惨白：“我不知道...但...”他的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仿佛在确认与照片中人的区别。
文件中的医疗报告显示，9号实验体在七岁时出现严重的信息素紊乱和攻击性行为，被移出主实验组。最后一份记录写着：“9号样本终止处理。记忆编码程序启动，相关配对者记忆清洗完成。”
“他们杀了他。”邵委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还清除了我们对他的记忆...”
斯期想说些什么，但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两人立刻警觉起来，斯期关掉手电，房间陷入黑暗。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一道手电光从门缝扫过，然后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金属门缓缓打开，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门口，背光中只能看出轮廓。那人按下墙上的开关，出乎意料的是，天花板上的几盏灯竟然亮了起来——这地方还有电。
在刺眼的白光中，斯期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正是照片上那个戴厚眼镜的科学家，只是老了二十岁。他的头发全白了，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刀。
“欢迎回家，7号和8号。”陈博士微笑道，“或者说，斯期和邵委？那是我们后来给你们的名字。”
斯期本能地挡在邵委前面：“你就是守望者。”
“聪明的孩子。”陈博士缓步走进房间，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虽然比我预期的慢了些。我原以为三年前你们的‘偶遇’就会触发记忆复苏。”
邵委从斯期身后走出，声音冰冷：“什么偶遇？”
“京都啊。”陈博士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你们不会真以为那是巧合吧？整个重逢场景都是精心设计的——雪地、危险、英雄救美。老套但有效。”
斯期的拳头捏得咯咯响。他们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之一，竟然只是这个疯子导演的一场戏？
“为什么？”他咬牙问道，“为什么要对我们做这些？”
陈博士走到玻璃舱前，爱惜地抚摸着表面：“为了科学，为了进化。Alpha族群正在衰落，生育率逐年下降。而我们证明了，通过基因编辑和早期 conditioning，可以创造出超越自然法则的Alpha配对。”
他转向两人，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你们是我们的杰作。完美兼容的信息素系统，互补的个性特质，甚至...”他意有所指地看着邵委，“自我牺牲的倾向设计。”
邵委的身体微微发抖：“那些记忆...都是你们植入的？”
“大部分是。”陈博士承认，“尤其是童年部分。不过成年后的发展...确实超出了预期。”他歪头观察两人，“特别是你们竟然真的产生了情感依附。那不在原计划中。”
斯期感到一阵眩晕。如果记忆可以被植入，情感可以被设计，那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是真的？
邵委似乎读懂了斯期的想法，他突然抓住斯期的手：“体温是真的。”然后将斯期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心跳也是。”
这个简单的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斯期深吸一口气，转向陈博士：“你想要什么？为什么现在现身？”
陈博士的笑容消失了：“因为你们正在接近危险真相。9号的存在是个错误，他的记忆应该被彻底抹除。”
“你杀了他。”邵委冷声道。
“他本来就不该存在！”陈博士突然激动起来，“一个失控的实验体，会毁掉整个项目！”他深吸一口气，恢复冷静，“听着，我来是为了警告你们。停止调查，回去过你们的幸福生活。否则...”
“否则怎样？”斯期挑衅地问。
陈博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电子设备，按下按钮。下一秒，邵委突然惨叫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像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邵委！”斯期立刻扶住他，怒视陈博士，“你对他做了什么？”
“保险措施。”陈博士晃了晃手中的装置，“每个实验体脑中都植入了微型控制器。本来是用来防止逃脱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邵委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但呼吸仍然急促。斯期能感觉到他的信息素正在失控，雪松的气息变得尖锐而攻击性十足。
“你想要什么？”斯期再次问道，声音低沉危险。
“很简单。”陈博士说，“第一，停止调查9号和相关记忆。第二，定期提供你们的身体数据和信息素样本。作为交换，我不会启动终止程序。”
“终止程序？”
陈博士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就是字面意思。你们脑中的芯片与信息素腺体直接相连。一个信号，嘭——”他做了个爆炸的手势，“腺体自毁，连带大部分自主神经系统。”
斯期感到一阵恶寒。这就是为什么邵委会突然头痛，为什么他们能感知彼此的位置和情绪——一切都与那些该死的芯片有关。
“考虑一下吧。”陈博士走向门口，“给你们48小时。别想着手术取出芯片，任何尝试都会触发自毁。”他在门口停下，回头补充道，“顺便说，9号的事最好别深究。有些真相...不如不知道。”
门关上了，脚步声渐行渐远。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斯期扶邵委坐到椅子上，检查他的状况。邵委的瞳孔仍然扩张，信息素波动剧烈，但意识已经清醒。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斯期说，“先回去再想办法——”
他话没说完，邵委突然抓住他的衣领，将他猛地推到墙上。斯期后脑勺撞在硬面上，眼前一阵发黑。更令他震惊的是，邵委的眼睛里闪烁着陌生的、野兽般的光芒。
“邵委？是我——”
邵委的回应是一声低吼，纯粹的Alpha攻击本能。他的信息素如暴风雪般席卷而来，充满攻击性和领地意识。斯期本能地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对抗，檀香与雪松在空气中激烈碰撞。
这不是普通的争执，而是最原始的Alpha对决，信息素层面的厮杀。
斯期试图控制局面，但邵委已经扑了上来。两人重重摔在地上，翻滚扭打。斯期顾忌邵委刚做完手术的身体，不敢全力反击，很快处于下风。邵委骑在他身上，手指掐住他的喉咙，眼中没有一丝理智。
“邵委...停下...”斯期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眼前开始发黑。
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瞬间，斯期做了一个孤注一掷的决定——他停止所有抵抗，完全放松身体，将最脆弱的腺体部位暴露在邵委面前。
“是我...”他嘶哑地说，“你的...配对者...”
奇迹发生了。邵委的手指松动了，眼中的狂乱渐渐褪去。他低头看着斯期，表情从暴怒变成困惑，最后是深深的恐惧。
“斯期...？”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我刚才...控制不住...”
斯期坐起身，将仍在发抖的邵委搂进怀里：“芯片。一定是那混蛋激活了什么程序。”
邵委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突然崩溃。这个向来冷静自持的Alpha在斯期怀里颤抖得像片落叶，手指死死攥住斯期的衣服。
“如果连愤怒都不是我自己的...”他的声音支离破碎，“还有什么是我？”
斯期捧起他的脸，额头抵住他的：“呼吸。看着我。此时此刻，这个选择是你自己的——信任我，或者推开我。”
邵委的蓝眼睛直视着他，里面的痛苦和迷茫清晰可见。几秒钟的沉默后，他做了一个微小的动作——向前倾身，将额头靠在斯期肩上。
这个简单的选择似乎耗尽了他全部力气。斯期紧紧抱住他，感受着两颗心脏以不同的节奏跳动，然后慢慢同步。
“我们回家。”斯期轻声说，“然后找出办法弄掉那些芯片。”
邵委微微点头。当他们分开时，斯期注意到地上那张9号的照片不见了。有人趁他们争斗时拿走了它。
雨又开始下了。两人离开废弃实验室时，斯期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们带走的疑问比答案更多，而最大的谜团才刚刚揭开一角。
那个与邵委长相酷似的9号是谁？为什么陈博士如此害怕他们调查这件事？更重要的是——他们脑中的芯片到底还能控制多少“自主选择”？
回程的车里，邵委靠在窗边，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透明的伤痕。
“不管他们设计了多少，”他突然说，眼睛仍看着窗外，“有一点我确定是真的。”
“什么？”斯期问。
邵委转过头，雨水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流动的影子：“如果我必须忘记一切，我希望至少记得你。”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插进斯期心脏。他伸手握住邵委冰凉的手指，无言地承诺：无论如何，他们都会一起面对。
雨幕中，车子驶向城市。后视镜里，废弃实验室的轮廓逐渐模糊，但某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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