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车行驶得异常平稳,仿佛行驶在一片虚无之上,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逐渐染上熹微晨光的天际线,提示着空间的移动。车内,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营造出一种奇异的、介于生死之间的宁静。
斯期半跪在手术台边,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守护神像。他的目光须臾不曾离开邵委的脸,指尖小心翼翼地、一遍遍描摹着那微凉的手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那令人心慌的冰冷。
邵委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得像初雪,呼吸微弱却平稳,依赖着仪器辅助。颈后的伤口被重新仔细包扎过,不再有鲜血渗出,但腺体遭受的重创显然不是一次手术就能完全弥补的。陈博士之前的话像警钟在他脑海里回响——永久性损伤。
这个词让斯期的心脏一阵阵抽紧。但他的目光却愈发坚定。就算有损伤又如何?就算邵委以后再也无法动用信息素又如何?他斯期的一切,从此都是邵委的盾,邵委的剑。他会成为他的腺体,他的力量,他的一切。
“我们自由了,邵委。”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要将这个难以置信的讯息,通过相贴的皮肤,烙印进彼此的骨血里,“再也没有‘守望者’,没有实验,没有监视……只有我们。”
从此天高海阔,只有他们。
医疗车最终驶入了一处位于深山湖畔的隐秘疗养所。环境清幽,设施先进却低调,显然是“清道夫”组织早已准备好的安全屋之一。邵委被迅速转移进一间无菌监护室,继续接受密切观察和治疗。
斯期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处理了自己手臂上被流弹划伤的伤口,换了身干净衣服,却拒绝离开监护室外间。他就坐在玻璃隔窗外,能一眼看到里面邵委的位置,如同一头疲惫却不肯松懈的守护兽。
陈博士和受伤的银狐也得到了妥善安置和治疗。期间,“零”派人送来了一些关于高岚及其党羽后续处理情况的简报,语气平淡公事公办,仿佛只是处理了一批垃圾。斯期扫了几眼,便不再关心。那些人的下场如何,他毫不在意。他的整个世界,已经缩小到了监护室里那张病床的范围。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第二天黄昏时分,邵委的生命体征彻底稳定下来,并从深度昏迷转为了浅度睡眠。主治医生终于允许斯期进行短时间的、无菌条件下的探视。
斯期几乎是屏着呼吸,穿上无菌服,脚步轻得不能再轻地走到床边。
邵委安静地睡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清浅,比起之前的苍白,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各种监控电极贴在他瘦削的胸膛和手臂上,看起来脆弱得令人心碎。
斯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轻极轻地碰了碰他放在身侧的手背。那微凉的触感让他眼眶发热。
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触碰,邵委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冰蓝色的眼眸初时还有些迷茫和涣散,像是蒙着一层薄雾,失焦地对着天花板。几秒后,那层薄雾缓缓散去,视线逐渐凝聚,有些困难地、缓缓转向了床边的斯期。
四目相对。
斯期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他怕看到恐惧,怕看到陌生,怕看到因为伤痛而产生的疏离。
然而,邵委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冰蓝色的眼底先是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困惑,随即像是认出了他,缓缓地、极其微弱地、安心地……闭合了一下。再睁开时,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痛苦、挣扎和绝望,只剩下一种大病初愈后的极度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就像暴风雨过后,被洗涤得干干净净的天空。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虚弱和可能的气管插管后不适,没有发出声音。
但斯期看懂了那个口型。
他在叫——“哥”。
一瞬间,斯期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酸涩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视线瞬间模糊!他慌忙低下头,用力眨回那不合时宜的泪水,再抬起头时,嘴角努力向上扬起一个扭曲却无比温柔的弧度。
“嗯,”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心翼翼地将邵委微凉的手包进自己温热的掌心,“我在。一直都在。”
他絮絮叨叨地,用极轻的声音,说着些没有意义的安抚的话:“没事了……都结束了……我们安全了……这里很安静,窗外能看到湖……等你好了,我们可以去湖边散步……或者不去,就在屋里待着也好……”
邵委安静地听着,目光静静地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斯期有些狼狈却写满担忧和爱意的脸。他极其缓慢地、反手用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力道,回握了一下斯期的手指。
这一个细微至极的动作,却让斯期的心像是瞬间被温暖的春水包裹,所有的不安和焦灼都被抚平了。
他的弟弟,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邵委的恢复速度虽然缓慢,却 steadily。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能够进食一些流质食物,甚至能在斯期的搀扶下,极其缓慢地坐起来一会儿。
斯期几乎包办了他所有的事情,喂饭、擦身、按摩四肢、陪着说话解闷,甚至学着护士的样子,笨拙却异常仔细地为他更换颈后的敷料。他的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眼神里的专注和温柔,几乎能溺毙人。
邵委大多数时候很安静,或许是身体依旧虚弱,或许是性格使然。他常常只是看着斯期为他忙碌,冰蓝色的眼眸里情绪平静,偶尔会因为伤口疼痛而微微蹙眉,却从不哼唧。
只是有一次,斯期在为他擦拭手臂时,无意间卷起了他的袖子,露出了小臂内侧一道陈旧的、淡粉色的疤痕。斯期的手指顿住了,他记得这道疤,是小时候某次测试仪器失控时,邵委为了推开他而被划伤的。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道疤痕,心脏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
一直沉默的邵委,忽然极轻地开口:“……早就不疼了。”
斯期猛地抬头,撞进邵委平静的视线里。那眼神仿佛在说,过去的都过去了。
斯期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酸涩得厉害。他低下头,极轻地在那道旧疤上吻了吻,声音哽咽:“……我疼。”
为我那时没有保护好你而疼。为这些年你独自承受的一切而疼。
邵委的身体几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情绪飞快地掠过,快得抓不住。他沉默了片刻,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缓缓抬起,有些无力地、轻轻放在了斯期低垂的头上,极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像一个无声的安慰和原谅。
斯期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更加用力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将滚烫的湿意隐藏起来。
那一刻,所有言语都显得多余。
又过了几天,邵委的精神好了很多,已经能靠着枕头坐很久。窗外的阳光很好,斯期怕他闷,便找了些书来读给他听。他选了一本关于北欧神话的,声音低沉舒缓地念着那些关于世界树、诸神和巨人的故事。
念到命运女神兀尔德(Urd)编织命运之网时,斯期停顿了一下,看向窗外洒满阳光的湖面,轻声说:“我们的命运之网,以后我们自己来织。”
邵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湖水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他安静地看了许久,然后极轻地、几乎叹息般地应了一声:“嗯。”
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微弱,却清晰无误。
斯期的心像是被春风拂过,柔软得一塌糊涂。
下午,陈博士来为邵委做详细的腺体检查。结果比预想中稍好一些,核心功能确实保住了,没有生命危险,但信息素水平将永久低于正常Alpha标准,且几乎不可能再承受任何形式的激烈波动或深度调动。
“这意味着,”陈博士尽量用委婉的语气说道,“他可能不会再经历明显的易感期,战斗力也会大打折扣,但日常生活的情绪和身体调节不会受太大影响。从另一个角度说,也算因祸得福,摆脱了Alpha本能的一些困扰。”
斯期认真地听着,然后看向邵委,握紧了他的手:“没关系。这样很好。”他不需要邵委有多强大,他只需要他平安喜乐。
邵委的表情很平静,对这个结果似乎早已预料,甚至……隐隐有一丝解脱?他对于Alpha的身份和力量,似乎从未有过斯期那样的执着。
检查结束后,邵委有些疲惫地睡下了。斯期替他掖好被角,走到外间的客厅。
陈博士正在整理器械,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斯期,关于‘清道夫’提供的那个选择……”
全新的身份,彻底的自由。这意味着他们要抛弃过去的一切——名字、身份、社会关系、财富地位……成为一个真正的、“不存在”的人。
斯期没有丝毫犹豫:“我们接受。”
财富地位?那些东西和三年来邵委所承受的痛苦相比,一文不值。只要能和邵委平安厮守,哪怕隐姓埋名,粗茶淡饭,也是天堂。
“我知道你会这么选。”陈博士叹了口气,递给他一个文件袋,“这是他们准备好的东西。新的身份ID、护照、一些启动资金和一个海外安全屋的地址。线路都安排好了,等邵委情况再稳定些,随时可以走。”
斯期接过文件袋,感觉轻飘飘的,却又沉重无比。这薄薄的几张纸,承载着他们未来的全部人生。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静谧的湖泊和远山。夕阳正在西下,将天空渲染成一片绚烂的暖橙色。
过去的一切,斯、邵两家的联姻,斯氏集团的权柄,京都的繁华与冰冷,那些算计、冷漠、伤害与痛苦……都即将成为被彻底埋葬的过去。
他的火葬场,终于烧尽了所有过往,只剩下一捧干净的灰烬,等待着和另一个人一起,重塑新生。
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斯期回过头。
邵委不知何时醒了,正慢慢走到客厅门口,身上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显得更加清瘦。他扶着门框,冰蓝色的眼眸安静地望着他,望着他手中的文件袋,又望向窗外那片灿烂的夕阳。
斯期快步走过去,扶住他,将文件袋递到他面前,声音温柔:“你看,新的开始。”
邵委没有看文件袋,他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望着那轮即将沉入山峦的落日,金色的余晖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仿佛也为他注入了些许暖意。
许久,他才缓缓转过头,看向斯期,冰蓝色的眼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澈通透,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斯期的身影。
他极其缓慢地、却异常坚定地,点了点头。
夕阳彻底沉没下去,天边只留下一抹瑰丽的晚霞。
黑夜即将来临,但这一次,斯期知道,黎明终会再次到来。
而他们,将携手走向那个真正属于他们的、自由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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