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带人进入心渊并不难,难的是离开时抽离的疼痛,从没体验过的人会痛的撕心裂肺。
但在这一点上,林肆很佩服盖尔,他是整个第七教堂里,最能忍受疼痛的人,从未将情绪带给病人,或带到工作上来过。
不过,也有可能是全部带给林肆了。
林肆抛开杂念,认真冥想。
白茫茫的世界先是有了她和白鸣的两捋意识体,林肆的意识体灰扑扑的,而白鸣的意识体流光溢彩。
接着又有了土地,意识变为人形,无数的噩梦碎片飞速汇聚,在林肆的重构力下,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世界。
白鸣在一旁惊奇的四处打量。
温玲的心渊场景并不危险,也不可怕,相比较那些帝国的士兵,她的心渊场景算得上平静,仅仅是在一个多人共住的贫民窟里。
但林肆还是感受到压抑和毛骨悚然。
就像温玲脸上那抹强颜欢笑的笑容,那是精神紧绷下的痛苦和迷茫。
心渊里的温玲娃娃脸凹陷,她靠在一片破草席上,手中编着粗糙工艺品,隆起的肚子压着薄薄的身体,补丁裙子盖不住腿上伤痕。
她身前白净男人言笑晏晏,摩挲着温玲细瘦手腕上的廉价镯子,深情说着一些肉麻话,最终离开。
男人走后,温玲的情绪起伏才有所减轻,她缓慢起身,跟上男人。
白鸣和林肆坠在不远处。
男人先是找工艺品的店铺老板,提前结了温玲的工钱,笑容舒展嘟囔着荤话又去到下一个女人住处,说着相同的情话,不同的是二人很快在角落滚做一团。
温玲扶着墙,静静地站着,就这么看着。
半晌,她转身离开,仿佛重复过千百遍。
林肆和白鸣沉默的跟在温玲身后,周围贫民窟的人们三两成群,低声交谈。
每一张脸上都刻着相似的纹路,紧蹙的眉头,无意识咬住的嘴唇,以及四处张望却找不到焦点的仓惶眼神。
白鸣上前打听,回来说道:“现在的时间是帝国325年,也是这颗星球即将被占领前一夜,富人们很早就跑了,只剩下一些民间组织,和除了恐慌和害怕什么都做不了的贫民。”
林肆说:“温玲的痛苦和家乡被占领有关,还是和那个男人有关?”
“我不知道,她从未和我提起,我遇到她时,她比现在要,”白鸣顿了顿,“体面一些。”
二人重回温玲附近,看着她继续编织着工艺品。仓惶的人们在周围走来走去,温玲一次也没抬过头,但手下动作有些凌乱。
人群小跑起来时,竹编的小球自她手中滚落,咕噜噜到林肆脚边。
温玲感谢着帮她捡球的林肆:“谢谢,谢谢...”
林肆搭话:“帝国的军队要来了,你不离开么。”
“要走的,要走的...”温玲头埋得更低,“我丈夫一会就会来接我了,他去街上干活了...”
林肆没有戳穿她的体面,只是和白鸣坐在角落里安静的等。
恐慌持续到天亮,夜半时温玲几次腹痛,林肆扶她起来,去借温水的白鸣拎着空盆匆匆赶回,低声道:“来了,我听到了军队的号角声。”
积攒一夜的恐慌瞬间爆发,人们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朝每个出口涌去。他们互相推搡,冲撞,践踏,最原始的求生本能驱动每个灵魂在疯狂奔跑。
白净男人回来了,温玲的头也终于抬起来。
男人冲进来,蹲下四处翻找,将有用的东西全部带在身上,然后拽起温玲,用力奔跑。
温玲的肚子太沉,二人跑得并不快,男人不耐烦的回头,骂着温玲,骂着她肚里的孩子。
林肆和白鸣一直跟在后面,林肆安静的看着男人一张一合的嘴巴,同时感受着温玲溢于言表的痛苦。
但为什么如此的苦楚里,会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幸福呢。
她在幸福什么。
幸福于男人没有抛弃她?幸福于男人最终选择了她?
林肆不懂,她低声问白鸣。
白鸣思索了很久:“以前似乎有人跟我说过,女人在怀孕时,会自己分泌各种激素来忘记苦楚,她说她们很可怜,受了那么多苦却不记得,只记得幸福。”
林肆若有所思:“你这个朋友也许是对的,我一直觉得女性整个怀孕过程都有种非人感,包括生产。”
“不是朋友,”白鸣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朋友,,我也记不起来她是谁了。”
突然,温玲面色痛苦的扶腰,暗红血迹汩汩流出。男人被拽的一顿,回头皱眉暗骂,推搡温玲,毫不犹豫的撸走有着她体温的镯子,头也不回的钻进人群不见了。
白鸣话音一沉,“我去追他,你们先别动,太乱了。”
温玲坐在地上呆呆望着男人消失的方向,似乎忘了疼痛,血液和泪水无意识流淌成河。
林肆的心里有种异样的酸涩感,她突然觉得也许盖尔的方法也有好处,他总是在心渊里花费很长时间来陪伴病人,直到他们放下过去接受遗憾。
在这以前,林肆眼中的盖尔一直是个显眼包,爱出风头,参加葬礼都恨不得自己躺中间,现在看来他也许并不只是享受病人们的信赖和仰慕。
建筑崩塌巨响,打断林肆思绪,白鸣逆着人群回来,他扯回的男人不停咒骂,趁着白鸣寻找林肆的功夫,一个拧身跑走了。
“别!!!”温玲突然撕心裂肺的喊出声。
林肆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到巨大碎石抛物线滑落,正中男人的身躯。
人群惊叫散开,血液从石头下流出,就和温玲身下的一小滩一样,他成为了他最该成为的样子。
温玲的泪水不间断,甚至让人怀疑,她薄薄的身躯是怎么流出如此多的血和泪。
但同时,林肆又敏锐的察觉到温玲的如释负重。
突然,另一种沉闷的号角声响起,逃跑的人群纷纷停下脚步,侧耳聆听的青年激动欢呼:“是四姐!四姐带着革命军回来了!!大家快去帮四姐和鸣哥!”
一时间,附近的青年全部调转脚步,朝号角的方向奔走相告。
白鸣耳朵尖,拉住其中一个女孩问:“谁是四姐?”
“林四啊!你不认识?专门帮废土星球反抗强权的宇宙传奇!她手下的革命军,很多都是各个星球的贫民,但也有特殊的,”女孩说越激动,“听说她总是带在身边的白鸣,就是帝国某位军阀的儿子,但也折服于四姐的魅力之下...”
白鸣表情古怪:“你说的四姐,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我怎么可能见过四姐!不过听他们说,四姐有双豹子一样的金色眼睛!”
女孩在爆炸声中跑走,白鸣回头盯着林肆的金眼睛左看右看。
林肆眨眼:“她说的人名好耳熟。”
“看来我们以前真的认识,”白鸣挑眉道,“我还折服于你的魅力之下。”
“哦,人之常情。如果以前的我,真是她所说的那样的话。”
白鸣愣住,笑的前仰后合:“林肆,原来你是这样自恋的性格么。”
“不久前才刚是。”
林肆说罢,抱起温玲一路打听医生的位置,最终在防空洞里找到一个年迈的赤脚医生。
得知温玲流产了,林肆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不断有革命军胜利的消息传来,她们将入侵者打的节节败退。
林肆也没闲着,努力学习盖尔的方法,但失败了。原因是林肆揭露了男人出轨的真相,并锐评男人带着温玲时,就像提着一袋垃圾不知道往哪扔。
林肆说:“你看,他把美丽的你看厌了,你把恶心的他看顺眼了,值得么。”
温玲:“...我的孩子...”
林肆:“这孩子有一半他的血统,你确定你对孩子的爱不是激素控制的?幻想幸福幻想被爱其实是一种病。”
温玲:“呜呜...”
白鸣用力咳嗽一声,林肆扭头不满,示意他去说。
二人互换位置,白鸣说道:“温玲,如果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时长让你感到痛苦却无法离开,无论他是谁,都是在虐待你。”他继续说,“以前有人跟我说过,要和一个能好好跟你说离婚的人在一起。”
好半天,温玲才小声道:“我这样的人,还会有未来么...”
林肆插嘴:“你这样想,也许人只有在没有未来的时候,才能真正享受当下,去做不敢做的事,说不敢说的话,去直视曾经不敢直视的双眼,花不在预算里的钱...”
白鸣找补:“任何一个人都有未来,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你会拥有一个真正爱你,尊重你的男朋友,也许你还会去帝国工作呢,比如成为帝国最优秀的助理什么的。”
温玲破涕为笑时,心渊世界的边缘开始逐渐模糊。
林肆低声道:“牛比。”
白鸣笑了笑,又问:“我们要趁着心渊没崩塌,去看看四姐和她的小跟班么。”
“看不到的。这是温玲的心渊,她此时没有见过四姐,所以我们也见不到。”
“原来是这样,”白鸣若有所思问道,“如果我进到我自己的心渊里,原本的我呢。”
“现在的你,会代替心渊里的你。”
心渊在温玲的睡颜下分崩离析。
这次林肆依旧不知道。温玲的执念是因男人抛弃她独自逃走的绝望,还是看到男人死状凄惨时的悲伤,亦或是对未来未知的恐惧。
世界缓慢崩塌,巨痛感袭来,白鸣忍着痛苦挤出声音:“你次为别人做治疗后,都要经历这样的巨痛么。”
“所有的重构师,每一次,皆如此。”林肆问,“还能坚持么,如果不行我送你出去,我自己去废墟。”
“...能,走吧。”
林肆带着白鸣飘荡在意识体废墟中,她时不时的还要停下来等他。但也许因为是属于白鸣的意识体,他反而比林肆先找到那片碎片。
二人停留在外,白鸣绕来绕去看着画面,忽然上前触碰,林肆正要阻止,却没成想封锁之力对白鸣是无效的。
在他的帮助下,林肆没被禁锢击溃,但也没有多好受,身体像被刮掉一层皮,才得以进入到意识体之内。
进来后依旧是一片混沌,林肆努力重构世界,中途缓了好几次,完整的封建大地终于出现。
她一身囚服身处昏暗牢房,不见白鸣身影。发霉的气味钻进鼻孔,老鼠跑过的声音充斥角落。
林肆起身四处观察,耳熟的少年声音在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
“...林肆,林肆,你在么。”白鸣身处林肆隔壁的牢房,抓着栏杆,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灰扑扑的头发用碎布扎成马尾,碎发在耳边散落,微微遮住略显稚嫩的脸庞,急切的寻找黑暗中的另一个人。
反射幽光的黄金瞳孔由远至近,白鸣紧张的不敢直视,浓烈情感冲击着他的理智冷静,他声音干涩。
“林肆,我好像想起了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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