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毫无预兆的狂暴雷雨袭击了B市。不是那种淅淅沥沥的缠绵秋雨,而是夏季尾声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宣泄。
B大研究生公寓,这间设施精良的双人间宿舍,此刻仿佛成了暴风雨中一艘孤立无援的小船,室内只开着一盏林宴星床头的暖黄阅读灯,勉强驱散了一隅黑暗,却更反衬出窗外世界的狰狞。
林宴星靠在自己床上,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原文书,却一页也未翻动。他的注意力,全在对面那张床上。
又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几乎同时,“轰隆!”一声巨雷,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震碎。
对面床上那团裹在昂贵真丝薄被里的身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被子被猛地掀开一角。江染坐了起来,酒红色的头发凌乱地支棱着,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林宴星放下书,无声地看着他。
“星星……” 江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下的颤抖,在这雷声的间隙里显得格外微弱,“……这雷……没完没了了。”
林宴星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雷光闪烁中明灭不定的侧影,他知道江染怕打雷,从小就是,看似张扬跋扈、天不怕地不怕的江小少爷,唯独对这种来自大自然的、不可控的轰鸣心怀恐惧,这是只有极少数亲近之人才知道的秘密。
又是一连串的闷雷滚过天际,像是恶魔的战车碾过云层。
江染猛地缩了一下脖子,几乎是下意识地,赤着脚就跳下了床,冰凉的地板刺激得他脚趾蜷缩,他抱着自己的枕头,几步就冲到了林宴星的床边,不由分说地钻进了他的被子,带着一身微凉的湿气和那股他惯用的、带着雪松与琥珀尾调的昂贵香水味。
林宴星的被子带着他身上那种干净的、类似阳光晒过后的皂角清香,与江染奢靡的香调截然不同,却莫名让人安心。
“往里去点。” 江染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带着点命令式的口吻,试图掩盖自己的窘迫。
林宴星依言默默地向里挪了挪,给他腾出足够的位置。
床是标准的单人床,两个成年男子躺下,不可避免地肢体相触,江染几乎是背贴着墙,面朝着林宴星侧躺下来,依旧抱着自己的枕头,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一道格外惊人的闪电,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是几乎要撕裂耳膜的爆响!
“啊!” 江染短促地惊叫了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就朝林宴星的方向挤了过去。
这一次,林宴星没有犹豫。他伸出手臂,绕过江染的后颈,将他整个人连同他怀里的那个枕头一起,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揽入了自己怀中,他的手掌稳稳地贴在江染略显单薄的脊背上,透过薄薄的丝质睡衣,传递着坚实的力量和温度。
“睡吧。” 林宴星的声音低沉地在江染头顶响起,比平时更加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焦躁的磁性,“我在,雷声进不来。”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心跳平稳而有力,隔着胸腔,一声声敲在江染的耳膜上,奇异地盖过了外面一部分雷雨的喧嚣,江染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他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发现挣脱不开,或者说,潜意识里并不想挣脱,便自暴自弃般地将脸埋在了林宴星的肩窝处,呼吸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抓着他胸前棉质睡衣布料的手指,也慢慢松了力道,也许是太害怕了,江染的声音都染了点哭腔,“星星,你真好。”
林宴星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每一丝细微颤抖,能听到对方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这不是林宴星第一次这样抱着江染,那也是这样一个秋雨连绵的夜晚,雷电交加。
江家老宅里,气氛凝重,年仅八岁的江染躺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呼吸微弱,昂贵的西医药用了不少,病情却反复不见好转。
信佛的江家老太太看着奄奄一息的独孙,最终拍板,决定采用最古老的“冲喜”法子。
找了道士算命后,管家拿着写下的八字,几乎跑遍了B市及周边的人家,最终,在一个偏僻破旧的小院里,找到了一个与江染八字极为契合的男孩——林宴星。
那一年,林宴星九岁,像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眼神凶狠又戒备的小狼崽。
被带到江家那天,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站在灯火辉煌、奢华得超出他想象的客厅里,紧紧抿着唇,不让自己的害怕流露半分。
江母看着他,眼神里有怜悯,也有审视。最终,她叹了口气,牵起他冰凉的小手,把他带到了江染的房间。
“小染病了,”江母柔声对林宴星说,也像是对自己说,“以后,你就陪着他,照顾他,好吗?你的到来,会让他好起来的。”
小小的林宴星不懂什么是“冲喜”,他只知道,这个躺在柔软大床上、漂亮得像瓷娃娃一样的男孩,看起来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而自己,似乎是因为他,才得以离开那个冰冷的地方。
那天夜里,江染因为雷声和病痛,在睡梦中不安地哭泣挣扎,佣人怎么安抚都没用,刚被安排睡在隔壁小床的林宴星,被哭声惊醒,他犹豫了很久,最终光着脚,爬上了那张大床。
他学着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母亲安抚他的样子,笨拙地伸出手,轻轻拍着江染的背。
奇迹般地,在他生涩的安抚下,哭闹不止的江染竟然渐渐平息下来,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然后沉沉睡去,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从那天起,江染的病真的开始好转,林宴星,也正式成为了江染的‘跟班’。
而江家,似乎认定了他是幸运星,也没在将他送回去,而是收养了他,反正江家家大业大,权倾B市,多养一个孩子也没有负担,林宴星就这样陪着江染长大。
清晨六点三十分,林宴星准时醒来。
率先恢复的是感官,手臂被压得麻木失去知觉,但怀里的重量和温度却无比真实,江染依旧在他怀里睡得香甜,甚至因为后半夜的安稳,无意识地调整了姿势,一条腿不客气地搭在了他的腿上,脸颊完全埋在他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均匀地拂过他喉结旁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而清晰的战栗。
林宴星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高挺的鼻梁几乎要蹭到江染的额发。
理智在提醒他时间,但情感却叫嚣着让他永远停留在此刻。
最终,理智艰难地占据了上风。
今天有重要的的行程。前天江父亲自打来的电话,让江染今早九点,准时去机场,接北城时家的千金,时倾,他不知道这位时小姐是谁,原本江家也没打算跟他说。
他必须叫醒他了。
“染染。” 他再次低下头,这次嘴唇几乎贴上了江染的耳廓,用气音呼唤,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刚醒的慵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缱绻。
怀里的人似乎觉得痒,无意识地偏了偏头,鼻尖蹭过林宴星的下巴,反而更紧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发出像小猫一样的、满足的呓语。
林宴星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环住他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
“染染,” 他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但依旧控制在不会惊扰的范围内,“六点四十了,我们九点要去机场,接时小姐。”
江染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即使在睡梦中,也显露出明显的不耐烦,他含糊地抗议:“不去不去……这么早...吵死了…不去…”
他一边嘟囔,一边像是要躲避这个消息,整张脸都埋进了林宴星的胸膛,手臂也无意识地环住了林宴星的腰。
林宴星身体瞬间僵硬如铁,怀中温香软玉的触感,配合着这无意识的依赖动作,几乎要击溃他的自制力。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仿佛都带着江染的味道。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极轻、极缓地拍着江染的后背,像安抚一个闹觉的孩子。
“乖,起床了。” 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诱哄,“刘记的蟹黄汤包,还有你上次说好喝的那家现磨热豆浆,我都订好了。去晚了,汤包凉了腥,豆浆也不香了。”
美食是永恒的利器。尤其是江染惦记了好几天,却因为懒得起早而一直没吃成的刘记汤包。
“……汤包?” 江染终于有了点积极的反应,他艰难地、挣扎着掀开了沉重的眼皮,迷蒙的、带着水汽的眸子对上了林宴星深邃的目光,因为距离太近,他甚至能在对方瞳孔里看到自己小小的、迷糊的倒影。
“嗯,刘记的。” 林宴星肯定道,趁着他清醒的瞬间,小心翼翼地、开始尝试将自己的手臂从江染颈下抽离。
江染这时才彻底清醒,意识到自己几乎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缠在林宴星身上。他脸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猛地松开手,手脚并用地从林宴星怀里滚了出来,翻到床的另一侧边缘,背对着他,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红发,语气试图恢复平日的蛮横,却因为刚醒和那点羞恼而显得有些虚张声势:
“知、知道了!啰嗦!这就起!”
林宴星率先下床,走向小阳台,如同每一个清晨,试水温,挤牙膏,接满温水,将江染那支亮红色的漱口杯放在最顺手的位置。
江染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趿拉着拖鞋走过来,接过杯子,低着头,视线飘忽,就是不看林宴星,胡乱地开始刷牙。
等江染洗漱完,林宴星已经将温热的早餐摆好。蟹黄汤包晶莹剔透,隐约可见里面晃动的金黄汤汁,豆浆盛在白色的瓷杯里,散发着浓郁的豆香。
江染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个汤包,小心翼翼地咬破一个小口,鲜美的汤汁瞬间涌入喉咙,他满足地眯起了眼,像只被顺毛的猫。
“一会儿穿那套灰色的休闲西装,搭配白色的板鞋和那条银色链子。机场冷气足,里面穿件黑色T恤就行。” 林宴星一边看着他,一边已经规划好了他今天的行头,那套西装价格不菲,设计感强,既能凸显江染的身材和气质,又不会显得过于刻意。
江染“唔”了一声,算是同意,对于林宴星的安排,他早已习以为常。
吃完早餐,林宴星利落地收拾好,然后从衣柜里拿出那套搭配好的衣物,甚至连搭配的腕表、手链和香水面霜都一一取出,整齐地放在江染的床沿。
一切准备就绪,刚好八点,林宴星开车,是一辆性能卓越、内饰舒适的黑色SUV,符合他一贯的低调作风,也足够承载江染的挑剔。
去机场的路上,雨后的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江染靠在副驾驶柔软的真皮座椅上,戴着墨镜,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心情似乎不错,修长的手指随着车载音乐的音符,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节奏。
林宴星专注地开着车,目光平视前方,侧脸线条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车内萦绕着轻柔的爵士乐,和江染偶尔无意识的、愉悦的哼唱声。
直到车子平稳地驶入机场高速,巨大的航站楼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江染听到了旁边传来的一个声音:“染染,这位时小姐...是谁啊?”
江染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出来的游戏通知,闻言,头也没抬,手指熟练地划掉通知,用一种漫不经心的、仿佛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的随意口吻,回答道:
“哦,她啊,我未婚妻。”
“吱——!”
一声尖锐却短促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猛地响起,车子一个顿挫,吓了江染一跳。
江染抬起头,看了一眼林宴星冷硬的侧脸:“怎,怎么了?”
“没事。” 林宴星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没有丝毫温度,“路面有点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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