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意站在走廊上,手足无措。
浅灰色大理石地面和墙壁泛着冷光,显得此处阴凉幽暗。
走廊另一头,一户人家开了门,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走出来,女人年轻漂亮,长发轻盈飘逸,穿一件宽松的白衬衣,卡其色短裤,双腿白皙修长。小女孩穿鹅黄色衬衫裙,白色裤袜,淡黄色帆布鞋,一个清新可爱的小天使。
橙意垂下目光,双脚向后挪,脚尖并拢。
女人在和门里的人说话,似在叮嘱保姆给小女孩做三文鱼。之后,她们走向电梯间,要拐弯时,女人疑惑地朝橙意瞟了一眼。
橙意别无他法,只好鼓足勇气,清了清嗓子,艰难开口:“啊……你好,那个这是我老板家,我……请问,这密码怎么输呀?”
她慌乱窘迫,脸颊发热,她知道自己不得体,可除了这样硬着头皮,表现出乱七八糟的样子,实在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更好。
女人牵着小女孩,朝橙意走来。她们带来的风都是香香的。
小女孩扬起小脸,天真开朗地问:“妈妈,这个阿姨为什么不会输密码呢?”
橙意紧紧地捏住了自己的手指。
她听见女人替她回答说,阿姨没来过这里,不熟悉。
橙意的呼吸松了一些。
她认真地盯着女人的动作,牢牢地记下开锁流程:用手背轻轻扫过面板,显出数字键盘,输入密码,最后按星号键。
下次,她不会再这么土鳖了。
进了房间,眼前的一切都令橙意感到新奇。
云朵一样的贵妃榻,精致华美的地毯,一人多高的大叶盆栽枝叶清新翠绿……这样的场景,她只在网图和电视剧里见过。
橙意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前坐下,等待傅总的下一步指令。
半个小时过去了,傅柏勋那边悄无声息。
橙意坐立难安,心中茫然惶惑,正要给傅柏勋打电话,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了,是一个陌生男人。
此人年约五十,鼻翼上方两条横肉,肚子隆起,像扣了个铁锅,头发茬短短的,像是新理过,透着一股精致的油腻。
橙意马上站起来,警觉地盯着他。
对方微微一笑,摆手让她坐下,自称姓郑,是傅总的朋友,也是合伙人,过来谈工作的事。
橙意心中狐疑,但又不想贸然得罪人,只好勉强笑一笑,以示礼貌和尊重。
这位郑总落了座,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请橙意过去坐。
橙意靠着墙,挪到贵妃榻边上,拘谨地坐下。
郑总不提任何与工作相关的话题,倒是谈起了他的情史,说什么前段时间刚谈了个小女朋友,跟她差不多大,见了他就主动扑上来,抱住他不放,特别喜欢他。
“比你会来事。你不机灵。
“你太朴素了,年纪小,家里条件不好,就没什么品味,品味是靠养出来的。见得多,用得多了,自然就有了。”
……
他是不是神经病,他在说什么鸟语……
橙意彻底懵了,僵坐在那里,一种恶心又紧张的感觉自脚底漫上来,紧锁住她。
“这房子你喜欢吗,可以给你住。”郑总说着,站起身,走到橙意身边,一把搂住了她的肩。
橙意终于反应过来,一下子弹到门口。
“我去找傅总吧。”
郑总哈哈笑起来:“我开玩笑的,看把你吓那样,你胆子这么小,能做什么工作?”
一句话又把橙意定住了。
莫非刚才只是考验她的应对能力?
橙意没有逃走。
幸好,郑总也不再有过分的言行,率先走出门去,带她去与傅柏勋汇合。
路上,橙意在心中暗想,若真的给她安排一份好工作,她将感激不尽,别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如果傅柏勋向她道歉和解释,她会跟他说,没关系。
然而,在榕庄会/所的包厢里,傅柏勋根本不理会她。他笑容满面地迎接郑总到休息区喝茶去了。
橙意尴尬地杵在那里,完全看不懂眼下发生了什么,也许他只是暂时顾不上她。
她决定再等等,便独自到窗边站定。
太阳落山了,余晖洒在窗台上,清风吹过,窗台缝隙处的几粒尘埃浮动飘散。
这时,有人拍拍她的肩,是一个陌生女人,四十来岁,穿中式绣花上衣,戴着玫瑰金腕表,蓬松短发,高颧骨,神色淡淡的。她指了指餐桌,对着橙意说:“找个地方坐。”说完她转身走出了包厢。
餐桌主位两旁坐着两个女人,一个三十多岁,长卷发,长相柔美,另一个更年长些,面颊饱满白润,都打扮得体,保养精致,不像她,灰头土脸。
踌躇片刻,她硬着头皮走过去,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你是郑总的小女朋友?”
橙意闻言,吓了一跳,慌忙抬头望过去。那个年长的女人正支着脑袋,侧头审视她。
她急忙道:“不不不,我不是。”
“那你是谁的……朋友?”不等橙意回答,对方自顾自地对着年轻女人说下去,“他们那几个啊,换女朋友比衣服还快。小姑娘们没见过世面,给个包都觉得值了。”
橙意如坐针毡,百口莫辩。
眼见着傅柏勋他们说笑着过来了,橙意再次燃起希望,甚至他是唯一的希望,只要他对着她提一句工作的事,一切误会自然消解。
然而,希望落空。
他们互相之间热切交谈,没有任何一个人再和她说一句话,甚至连目光都不会路过她,仿佛她不存在。
她无法开口,无法动弹,把自己淡成一个影子。她既没有勇气开口,也没有勇气起身离开。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做什么都显得突兀多余。
她甚至不敢想象,中途自己突兀地站起来,引来了别人的目光,她会多么的无地自容。
被忽略,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直到饭局结束。
他们都在往外走,她也终于可以不声不响,不用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走出去。
前面的人走得快,她落在后面,路过大厅的时候,不知怎的,她的手链随着她轻轻摆动的动作,从腕间滑落,骨碌碌滑到一个人的脚边。
是一双男士鞋子。
此刻,她不敢再靠近任何人,可她要拿回手链,只好低头走过去。
还没走到跟前,一只戴着腕表的手捡起了她的手链,是一个像黑金船舵一样的腕表。
橙意下意识抬头望过去,是那个被称作“江总”的男人,此前拿水给她的男人。
男人深邃的眼睛瞧着她,脸上带着对待客人的礼貌微笑,朝她走过来。
男人说:“你的手链很好看,给,还给你。”
“啊,谢谢。”橙意伸手接过来,握在手里,快步走开。
走到会所门外,傅柏勋正在与人道别,转头看见她,脸色沉下来。
橙意路过他身边,下意识觉得离开的时候,不跟人打招呼不好,便对傅柏勋说:“傅总,我走了。”
傅柏勋“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橙意走过马路,拐到斜对面的街心公园。公园树影幢幢围着一处花坛,树丛中嵌着一盏灯,在黑夜里散开一团淡黄色光晕,温柔宁静。
她在黑色铁艺长椅上坐下,那一团光笼罩着她。
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对,你就是什么都得不到的,这很正常。”
手机忽然响起来,她吓了一跳。
是橙照美,她说她的车就停在路边面,让她过去。
她一上车,橙照美便皱着眉问道:“你怎么跟傅柏勋他们一起出来的?”
橙照美在这附近做spa,接了傅柏勋的电话,陪他参加下一局,一过来就看见了橙意,她缩手缩脚,呆呆愣愣,纯种白痴。
橙意稀里糊涂,到现在还搞不清状况,但她总算搞得清楚,这事一开始是怎么发生的。
于是她说:“他说要给我找工作。”
橙照美突然发火:“你别犯傻!”她神情严峻,瞪着橙意。
橙意被骂傻了,错愕地看着橙照美。
她不懂自己干了什么了,哪里错了,为什么要挨骂。但她又隐约觉得,自己确实是个蠢货,一进入稍微复杂的环境就晕头转向,被人当猴耍。
橙照美调转车头,一路绷着脸开车回家。
到了她家门口,橙意忽然想起什么,悄悄把手链取下来,塞到裤兜里。
橙照美打开门进去,“哗啦”一声把钥匙扔在玄关柜子上,走到客厅坐下,开口发问:“你是觉得他喜欢你,还是能给你钱?”
橙意如遭雷击,委屈又生气,她都说了是找工作,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冤枉她,侮辱她。
“人家平白无故为什么给你工作?你拿什么跟人家换?”
橙意被问住了。
当初,她拿橙照美这一层关系自我说服,但内心深处真正期待的,是这世界上有一个人,天然的喜欢她,觉得她可爱美丽又善良,就愿意对她好。
六岁前,她各处流转,寄人篱下,受人白眼,上了学又遭排挤,她无数次渴望过救世主的降临,救她脱离苦海,给她希望和幸福。
所以她不设防,几乎愿意扑向每一个人,不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有希望,也有危险,全凭运气。运气好的时候,也尝到过一点甜头;运气不好……反正也没什么损失,又不至于死掉。
橙照美问清楚了来龙去脉,对橙意的嫌恶又添三分——世界上怎么会有她这么蠢的人。
“你是真的不长脑子吗?人家不过是逗你玩,哪里看得起你……还给你找好工作,你有这个能力吗?”
“那他找我干什么?!”
橙意脱口而出,像一声炸雷,先把她自己吓一跳。
她真不是故意的。
她从小到大都不敢明目张胆发脾气。
刚才她也不知怎么了,在橙照美话音落地的0.01秒,那句话就从她舌尖上窜了出去,根本不受她控制。头脑和嘴巴都着了魔,自作主张,非要做出让她心惊肉跳的事情来。
也或者就是生理反应。一只猫让人狠狠踩了尾巴,仓皇惊叫。
橙照美一愣,反而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继续发挥:“真不是我说你,还他找你干什么,你是真不知道男人找你干什么吗?”
橙意低下头,躲开橙照美看白痴的眼神。
她无法回答橙照美的问题,心里充满了浓雾一般的疑惑:为什么他们说要给她工作,却不是要给她工作,那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连句人话都说不明白?难道他们是披着人皮的鬼么。
橙照美最后的落脚点,仍然是她蠢。橙意感到很羞惭,但也隐隐的不服气,她蠢,她认了,可她一没伤害他们,二没招惹他们,为什么要被他们耍呢。
唯一的解释看来只能是,她生来糟糕,活该的。
她明天还要讨生活,跟他们耗不起,只好带着满心的疲惫和屈辱,离开橙照美家。
外面在下雨。细碎的雨滴从巨大漆黑的天幕往下掉落,像幽灵的碎片,隐入人的身体。凉风和水汽令人感到一丝清醒。
迎面一个黑衣男人走来,大踏步,走得很快,完全没有避让路人的意思,仿佛道路是他家开的。
橙意下意识避开,随意一瞥,认出他是傅柏勋,心里咯噔一下,自己也不知在怕什么。
他单手插兜,边走边讲电话:“照美,你不够意思啊,那个项目需要你牵线,你临时撂挑子怎么行……行了行了,先不说了,我到楼下了,给我开门。”
这一次,他照样没有注意到橙意。
橙意匆匆走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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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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