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肠晒透的那天,张姨特意把蒸锅搬到了病房阳台。铝锅冒着白汽,腊肠的油香混着米香飘满屋子,许冉冉坐在小凳上,看着赵星河帮张姨摆碗筷,忽然发现他手腕上的护腕换了新的——浅灰色底,边缘绣了朵小小的桃花,是她前晚熬夜缝的,针脚比之前整齐了许多。
“护腕真好看。”张姨盛着腊味饭,笑着看向许冉冉,“冉冉手越来越巧了,以后星河的衣服破了,都不用找裁缝。”赵星河拿起筷子,夹了块腊肠放进许冉冉碗里:“本来就不用,我家冉冉缝的比新的还舒服。”许冉冉咬着腊肠,甜咸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低头翻出小本子,在“吃张姨蒸的腊味饭”后面画了勾,又添了行“给赵星河缝新护腕,绣桃花”。
饭后阳光正好,赵星河扶着许冉冉在阳台散步,手里拎着她的小本子。翻到最后一页,“冬天一起看雪,踩并排的脚印”旁边,已经多了“插腊梅花”“戴张姨织的围巾”两个对勾。许冉冉忽然指着空白处:“等出院了,咱们要去巷口吃馄饨,还要去公园喂鸽子。”赵星河把本子递到她手里:“都写下来,以后咱们一个个画勾。”
她刚写下“出院后去巷口吃馄饨”,手机忽然响了——是医生打来的,说她的复查结果很好,再过两周就能出院。许冉冉挂了电话,眼眶忽然红了,赵星河连忙攥住她的手:“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摇摇头,把手机举到他面前,又指了指本子上的字:“我们可以出院了,以后不用总待在医院了。”
赵星河看着手机屏幕,又看看她泛红的眼睛,忽然笑了,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太好了,以后咱们每天都能去买糖炒栗子,冬天还能去郊外看雪。”许冉冉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混着阳光的味道,忽然想起初春时第一次见他的样子——他穿着病号服,在露台练复健,手腕上戴着旧护腕,看见她时,笑得像那天的太阳。
两周后出院那天,天很蓝,许冉冉拎着收拾好的行李,怀里抱着插着腊梅花的玻璃瓶,赵星河帮她提着小本子。张姨跟在后面,手里拎着刚煮好的红枣姜茶:“路上喝,暖身子。”走到医院门口,许冉冉忽然停下,翻开小本子,在最后一页写下“今天出院啦”,然后画了个大大的对勾,旁边还画了两个手牵手的小人。
赵星河凑过来,在小人旁边添了朵桃花,又握住她的手:“走,咱们先去吃馄饨,然后去买明年春天要种的花种,以后咱们的小本子,要写满一辈子的对勾。”许冉冉笑着点头,阳光洒在她小臂上,那道极淡的针痕,在光里像颗小小的星星,和赵星河手腕上护腕的桃花一起,藏着往后无数个暖冬的约定。
出院后的第一个春日,许冉冉是被窗台上的鸟鸣叫醒的。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赵星河正蹲在阳台,小心翼翼给去年秋天埋下的花种浇水——土面上刚冒出几截嫩绿的芽,是她特意选的雏菊,说要和医院小花园的不一样。
“醒啦?”赵星河听见动静回头,手里还捏着小喷壶,“张姨刚送了梨花糕来,还热着。”许冉冉趿着拖鞋跑过去,果然见餐桌上摆着瓷盘,雪白的梨花糕裹着层薄糖霜,还沾着几片新鲜的梨花瓣。她捏起一块咬了口,清甜的梨香漫开,忽然想起小本子里的约定,拉着赵星河往门口走:“去桃林!说好春天要摘桃花的。”
两人没开车,沿着巷口慢慢走。路边的柳树发了芽,风里带着新草的味道,许冉冉把小本子揣在口袋里,指尖总忍不住摸——本子已经换了新的,封面是赵星河选的,印着淡粉色的桃花,旧本子被她收在抽屉最里面,夹着去年的腊梅花和桃花瓣。
走到郊外桃林时,阳光正好。成片的桃树开得满枝满桠,粉白的花瓣落在地上,像铺了层花毯。赵星河从背包里掏出野餐垫,许冉冉则蹲在树下,小心摘着刚开的桃花——不敢多摘,只选了几朵花瓣完整的,夹进新本子里。“你看这个,”她举着一朵粉透的桃花给赵星河看,“比去年医院的好看多了!”
赵星河笑着接过,帮她把花瓣理平:“晚上回去压在书里,能存更久。”他忽然从背包里又掏出个东西——是个小小的陶瓷罐,罐身上画着两朵雏菊。“装花种的,”他把罐子递给许冉冉,“昨天去花店挑的,以后咱们种的花,都用它装着。”
许冉冉抱着陶瓷罐,忽然想起什么,掏出新本子翻开,在第一页写下“和赵星河去郊外桃林摘桃花,收到装花种的小陶罐”,然后画了个圆圆的对勾。赵星河凑过来,在对勾旁边添了行小字:“明年带梨花糕来野餐,要多带两块”。
风又吹过桃林,花瓣落在许冉冉的发间,赵星河伸手帮她拂掉,指尖碰到她的小臂——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针痕,在春日的阳光里,像融进了新抽的绿芽里。他握住她的手,往桃林深处走:“前面有片小湖,听说春天能看见野鸭,咱们去看看?”
许冉冉点头,跟着他往前走,口袋里的新本子轻轻晃,夹着的桃花瓣透着粉,像藏了整个春天的暖。她忽然觉得,往后的日子就像这桃林,每一个约定都是一朵花,会慢慢开成满枝满桠的甜,写满一本又一本的小本子,直到很久很久以后。
初雪又落时,许冉冉的病房窗户蒙着层白雾。她躺在病床上,指尖攥着那本快翻烂的小本子,呼吸轻得像窗外飘着的雪,只有看见赵星河冲进来时,眼睛才亮了亮,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冉冉!”赵星河扑到床边,声音发颤,他想握她的手,又怕碰疼她,最后只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那道曾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针痕,此刻在苍白的皮肤上,竟显得格外清晰。“我来了,我带了糖雪球,还热着……”他慌着去掏保温袋,拉链扯了好几次才拉开,可刚拿出一颗,就被许冉冉轻轻摇头拦住。
她看着他,嘴唇动了动,赵星河连忙凑过去,听见她细弱的声音:“本子……最后一页……”他连忙把小本子递到她面前,她的指尖在“冬天一起看雪,踩并排的脚印”那行对勾上顿了顿,又往空白处指了指。赵星河瞬间懂了,掏出笔,攥着她的手,慢慢写下——“和赵星河的每一个对勾,都甜”。
笔刚落下,许冉冉的手就轻颤着垂了下去,眼睛还望着窗外的雪。赵星河抱着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雪落的声音,他翻开本子,一页页看过去:初春的桃花瓣、秋天的栗子香、张姨织的围巾、新护腕上的桃花……每一个对勾旁边,都有他添的小字,像撒在日子里的糖。
护士进来时,赵星河还保持着抱她的姿势,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病房外的脚印都盖得严严实实。他慢慢起身,把那本小本子抱在怀里,又把之前折的腊梅花枝插进玻璃瓶——花早就谢了,枝桠却还带着点韧劲儿。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眼病床,忽然想起许冉冉说过的话:“咱们的小本子,要写满一辈子的对勾。”
雪落在他的围巾上,很快融成水。赵星河抱着小本子往家走,口袋里还装着那颗没递出去的糖雪球,冰得硌手,却远不及心里的凉。他想着,明年春天不去桃林了,就在楼下种棵桃树,等花开了,把花瓣夹进新的本子里,就像她还在身边,还能笑着说:“比去年的好看多了。”许冉冉离开后的第三个春天,市体育馆的跑道旁挤满了人。赵星河站在起跑线上,手腕上戴着那只补过三次的浅灰护腕——护腕边缘的桃花绣痕已有些褪色,却是他每次比赛必带的东西,掌心还攥着片压得平整的干桃花,是当年从她本子里小心取出来的。
发令枪响的瞬间,他像离弦的箭冲出去。风在耳边呼啸,恍惚间竟想起出院后第一次陪她在小花园慢跑的日子——她牵着他的手,笑说“肯定能跟上你”,阳光落在她小臂的针痕上,像颗温柔的星。脚步不自觉加快,护腕蹭过手臂,熟悉的触感让他眼眶发烫,却把所有情绪都化作了往前冲的力气。
冲过终点线时,欢呼声浪差点盖过心跳。当“赵星河”三个字从广播里传来,他接过冠军奖杯,第一时间摸出手机,对着屏幕里自己的影子轻声说:“冉冉,我做到了。”奖杯的金属冷意抵着掌心,可护腕的温度、桃花的轻响,都让他觉得她好像还在身边,正笑着看他,像从前每次他完成复健那样。
后来的几年,他跑过了更多赛场:省运会的红色跑道、全国联赛的雨夜赛场,甚至站在了国际赛事的起点。每一次冲线,每一座奖杯,他都会在赛后去买一包糖炒栗子——要巷口刚出锅的,装在保温袋里,带到她的墓碑前。墓碑上没有照片,只刻着一行字:“这里住着赵星河的每一个暖冬”,旁边摆着的小本子,新添的对勾密密麻麻:“跑赢省运会”“拿到全国冠军”“去了她想看的海边赛场”。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落时,他刚从国外比赛回来。捧着最新的奖杯站在墓碑前,雪落在护腕上,他慢慢蹲下,把温热的栗子放在石台上:“冉冉,这次我带了国外的糖雪球,比咱们那年吃的还甜些。”风卷着雪粒掠过,他仿佛听见她的声音,还像从前那样软:“赵星河,你跑得真快。”
他低头摩挲着护腕上的桃花绣痕,忽然笑了——明年春天,他要把新的雏菊种子种在墓碑旁,等花开了,就把花瓣夹进新本子里,就像他们当年约定的那样,把没写完的对勾,继续写满往后的每一个春夏秋冬。
深冬的雪下了整夜,把巷口的糖炒栗子摊、郊外的桃林,连带着墓碑前的雏菊都盖得严严实实。赵星河坐在墓碑旁的雪地里,怀里抱着两本本子——一本是许冉冉留下的旧册,夹着褪成浅白的桃花瓣;一本是他续写的新册,最后一页停在“带国外糖雪球来看她”的对勾。
手腕上的浅灰护腕早洗得发白,桃花绣痕被雪水浸得模糊,他却仍攥着那片压了三年的干桃花,指尖反复摩挲着墓碑上的字:“这里住着赵星河的每一个暖冬”。风卷着雪粒砸在脸上,他忽然笑了,声音混着雪声发颤:“冉冉,今年的雪比那年还大,我跑遍了巷口,没找到卖糖雪球的,就自己煮了山楂,可总觉得没你吃的那回甜。”
他从背包里掏出保温袋,里面是刚热好的红枣姜茶,还有块硬了的梨花糕——是张姨上周送来的,说“星河你得好好吃”,可他总想起许冉冉咬着糕笑的样子,咽不下。姜茶的热气在雪地里很快散了,他却还是倒了两杯,一杯放在墓碑前,一杯自己捧着,指尖冻得发红也没松开。
“我跑了好多赛场,拿了好多奖杯,”他翻着新本子,一页页指给墓碑看,“你看,省运会的对勾,全国赛的对勾,还有你说想去的海边赛场,我也画勾了……可没人跟我分栗子,没人帮我补护腕,连新本子的字,都越写越丑了。”雪落在纸页上,晕开墨痕,像谁悄悄落了泪。
天色暗下来时,他把两本本子叠在一起,轻轻放在墓碑旁,又把那片干桃花夹回旧册里。起身时,他最后摸了摸墓碑,像从前摸许冉冉的发顶那样轻:“冉冉,我来赴约定了,以后的对勾,咱们一起在那边写。”
风里传来远处的烟花声,是新年的前兆。赵星河往桃林的方向走,雪没到脚踝,每一步都像踩在当年的脚印里。走到林深处那棵最大的桃树下,他靠着树干坐下,护腕滑落下来,露出手腕上一道浅疤——是当年复健时留下的,和许冉冉的针痕很像。
最后一片雪花落在他眼角时,他好像看见许冉冉跑过来,手里举着糖雪球,笑说“赵星河,你怎么跑得这么慢”。他想伸手牵她,指尖却只碰到满树未开的花苞,和漫无边际的、暖不起来的冬。
第二天雪停时,张姨在桃树下找到他,他怀里还抱着那本旧本子,嘴角带着笑,身边的雪地上,两串并排的脚印,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像他们当年没踩完的、关于暖冬的约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