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记忆里,杏花纷扬,落满心头。
那是大胤景明十一年,三月初三———
日头暖融融地照在身上,风绕着柳枝徐徐吹来,裹着蜜一样的香。
遍地春色的御花园中。
“母后,我们来捉迷藏呀!”谢云初才八岁,甜甜笑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块小糖糕。
柔和亦如春柳的女人笑着点头,“阿珮,小心些。”
“三、二、一,开始!”
……
“诶呀!”谢云初才跑出去一小段路,就又平地摔了一跟头。
“你还好吗?”
谢云初早就摔习惯了,刚想站起来拍拍尘土继续游戏,面前却伸过一只手来。
谢云初愣愣抬头,突然觉得太阳光也不过如此,眼前之人,远比太阳更耀眼夺目。
她傻傻笑开了,糊里糊涂便道,“小哥哥……成亲吗?”
萧骕一下就红了耳根,一时间,他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眼前的小姑娘自己站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直到后来他和父亲聊起时才知晓,原来这小姑娘竟就是皇帝皇后最宠爱的小女儿——宝珮公主。
宫闱之内亦有意促成这段姻缘,然而还未等小姑娘长大,萧骕却已经在朔北的战场上不幸病亡了。
——
柴衡不由得落下一声叹息,他当时可差点就牵成了……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很不错!
本以为这辈子都再无缘为这位谁见谁愁的鬼帝大人牵上红线,可天地造化便是这般爱弄人呐~兜兜转转,还是让他给牵上了同样一个对的人。
“红线在哪,看不到呀?”谢云初的关注点很快跑偏了,她打小就对神仙鬼怪的故事极感兴趣,这月老牵红线一说也是早早便烂熟于心。
柴衡神秘一笑,捏了一诀,在空中撒下点点金粉,很快,一条自她腕间连向萧骕腕间的红线便露出了真容。
这条丝线仿佛是由一缕赤霞凝成的一样,色泽瑰丽明亮,还泛着闪烁的云霭夕光。
“这条红线,真是美妙呀。”柴衡满意极了。
谢云初有些看呆了,她没想到,原来传说中的红线竟能有这样美……
而萧骕却蹙起了眉,他命格带煞,这条红线怎么也不该连到自己身上,“九曜星君呢?就由着你这般胡来?”
“九曜?”柴衡愣了愣,摇头道,“她可没和我说不能。况且,她都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在司命殿了。”
“好几日没来?”萧骕睨了他一眼,蹙眉道,“她一向是最重规矩的,怎会这般。”
“再守规矩也熬不住天天上职吧!”柴衡一副很懂的样子,“我们当仙官的,总也得休息休息。”
萧骕没再理会他,而是转眼看了看正盯着红线出神的谢云初,指节一瞬绷紧,周遭阴风四起,他从虚空中抽出一刀,二话不说便斩在了这红线之上。
“大人不可!!!”
在柴衡的惊叫中,红线刹那间迸发出数道刺眼金光,谢云初只觉得自己被一阵巨力向前猛一拉扯,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落入一个冰凉如寒玉的怀抱之中。
抬头看见萧骕冷峻的下颌,谢云初赶忙手脚并用地跳了出来,连连摆手,“我什么都没干!是有什么东西把我拉过来的!”
“始作俑者”萧骕甚是罕见地僵了一瞬,他垂眸掩盖住眼底一闪而逝的晦暗,再抬眼时又是如从前那般的凌厉骇人,他看向柴衡,“这红线怎么解。”
“喂!小姑娘还在这,你就这么大声说要解红线?”柴衡愤愤不平,赌气般赖道,“解不了解不了!小老儿牵出的红线就没有能解了的!”
“呵。”萧骕冷哼一声,唇角扯出一丝极淡的冷笑,眨眼功夫便又消失在了原处,只留下谢云初和柴衡大眼瞪小眼。
“小公主,真是对不住啊……头一遭给你牵红线就牵到这么一个骇死鬼的主!”柴衡骂道,看向谢云初的目光中充满歉意。
谢云初摸了摸柔软细腻的红线,还有些怪不好意思的,她笑着摇头,“月老大人您别这样说。若没有您牵线,像我这样的倒霉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好姻缘吧。”
柴衡的神色有些复杂,毕竟是在凡间便观察过的人,他对谢云初的一应事迹倒也有所了解。
然而,像是突然在红尘万象之中看见了什么,他顿了顿,继而笑开了。
“福之为祸,祸之为福,化不可极。”
“因缘际会,皆在一念之间。”
谢云初一顿,明白过来月老话中深意,笑着点头,“多谢大人。”
柴衡乐呵呵道,“小公主,你我有缘,不若别在地府干了,来我司命殿如何?”
而还未等谢云初作何回答,红线倏然上下一震,将她猛地拉进了虚无空洞中,下一刻,她便又出现在了审判司里。
谢云初愣愣地看着堂中正在争执着的两只鬼,这不正是萧骕与陆随安。
不过,说是争执,其实更像是萧骕的单方面压制。只见他捏着生死簿,冷眼看着陆随安,似在逼迫他写些什么。
“你们……”
看到谢云初凭空出现,萧骕莫名又想到了刚刚那个拥抱,眼神冰冷地盯着正欢快发着金光的红线,一时间松开了死扣住生死簿的手。
“都说了命笔是下官的命,生死簿写好的东西,哪能说改就改啊……”陆随安迅速将生死簿与命笔藏到了衣袖里,嘴里还不住地嘟哝着,“看吧!刚刚那么一划,笔头都快崩裂了……”
谢云初此刻也明白过来,看来萧骕还是执着地想要去除这条红线,都已经把主意打到了修改生死簿上了。
“大人,您怎么就这般固执,不听小老儿劝呢!”柴衡也追了过来,语气埋怨道。
萧骕缓缓闭目,压下了眸中淬满的滔天业火,话音中带着几分愠怒,“我是天生孤刹命格,你们不知?给我牵这条红线,只会害了她。”
说罢,他又用力扯了扯手腕上的结,却怎么也解不开。
“好了好了!”柴衡看着他,心里也明白过来萧骕说得不无道理,幽幽叹了口气,“大人,我没骗您,这红线真的是自己缠上你们的,这样的情况确实解不了呀。硬解反而还会遭到反噬!”
“世间因果瞬息万变,宿业则缘,缘尽则灭。若是到了时候,它自会解开的。您……也不必过于担心了。”
萧骕唇角绷紧,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终是收回了手,不再做无用的尝试。
谢云初看着萧骕腕间勒出的红痕,莫名心里一阵发紧,父皇配的这桩冥婚,算不算是好心办了坏事啊……
不过,她也有些意外。
原来萧骕这般抗拒这根红线,只是因为怕她被他连累吗?
“大人,您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谢云初想了想,笑着摇了摇腕间红线,“好像绑上红线之后,我都没那么倒霉了呢。”
萧骕的视线掠过她明丽的笑靥,眸底的严冰似有瞬息的破裂。他冷淡地扯了扯唇角,微不可查地颔了颔首。
柴衡看在眼里,在心里偷偷乐了。
“既然情况已经说明,那小老儿也便不多留了。诸位,回见。”
来去如风,话音一落,这位“兴风作浪”的月老大人总算是离开了。
谢云初还有些不舍,只听得萧骕冷冰冰飘来一句,“怎么,想跟着他走了?”
“没有的事!”谢云初忙摆手,表忠心道,“我会在地府好好工作的!”
暗自却不由得腹诽,现在的萧骕可真是个冰疙瘩,还是小时候可爱多了……
“呵。”萧骕又冷笑了声,像是不相信她的话一样,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一挥衣袖消失了。
“带个帝字就能这般没礼貌吗……”谢云初挥了挥拳头,不满道。
“鬼帝大人一向是这样的。”陆随安好心为他解释道,“地府鱼龙混杂,只有这样冷面无情软硬不吃,才能管得住所有鬼。”
谢云初撇撇嘴,好吧,也能理解。
陆随安笑了,“那姑娘便跟着本官去轮回司吧。”
“有劳大人了。”谢云初行礼致谢。
——
奈何桥属轮回司,亦在这主城地界中。
“这便是轮回司了。”
陆随安抬手一指,眼前,俨然是一座极尽华丽气派的……酒楼?
只见这酒楼热闹得紧,三层无处不喧嚣。还未踏足,酒香鼎沸便已扑面而来。
谢云初怔怔抬头,上方正悬挂着张扬的三字烫金牌匾——悠然居。
“姑娘莫怪,孟荼就喜欢这种耀武扬威辉煌气派的东西,所以这轮回司也便建成了个酒楼样子。”陆随安似是能洞察鬼心般,妥帖解释道。
“鬼魂们在这悠然居吃过最后一顿饭,喝过最后一碗酒,也便能安心上路了。”
“鬼也能吃饭喝酒?”谢云初疑惑发问。
“人间的食物自是不能碰。”孟荼笑着翩跹走来,红裙在风中荡漾出层层涟漪,“这里的东西,都是用业火加工过的。”
“啊?”谢云初杏眼圆睁,喃喃道,“这是个什么味儿?”
孟荼轻笑了声,神秘不语,揽过她的肩便要走进酒楼中。
陆随安避开她的眼神向谢云初偷偷做了个口型——“味同嚼蜡。”
孟荼可没有错过陆随安的小动作,娇笑道,“陆大人说笑了~反正最后都是要喝汤忘却的,好不好吃,重要么?”
谢云初呆愣住,似是被这地府的强盗逻辑震慑得反应不过来。
陆随安无奈扶额,“孟荼,你说话怎也越发不着调了。”
孟荼不以为意地“切”了声,到底还是找补了几句,“这里的东西大多都是他们的在世亲友烧下来的,经过业火后自是风味全失。但……就算味道再不佳,到底也是一份情意。”
谢云初恍然,点了点头。
原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悠然居之内,有举杯遥遥远对者,有断肠痛哭流涕者,亦有落寞形影相吊者……人生百态,莫不尽然。
“这吃的什么东西?!我爹娘给小爷我烧下来的玉盘珍馐呢?被你们私吞了?!”堂内,一华服浪荡子猛地掀桌,桌上佳肴“叮铃咣当”砸了一地。
孟荼眯了眯眼,嘴角扯起一抹骇人的笑,一个闪身,便抓住了这男子的衣领,将他一整个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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