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抓好扶手，船只马上就要穿过黄泉了。”
随着船头掌舵舟师一声大喝，霎时便狂风大作，船只不受控制得剧烈颠簸起来，豆大的水珠伴着刺骨阴风向众鬼扑面而来。
一道直耸云霄的瀑布长河斜逼着船面赫然出现在了他们身前。
黄泉的水流湍急细密，仿佛有萤石镶嵌其中一般，碧蓝的断面中还泛着奇诡的碎金。
而谢云初此时早已无心观赏这异象奇景，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像都要被这巨浪颠簸出来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船只似是化作飞鸟，从水面中一跃而起，划过一道惊人弧度。再一重摔触水，便已是重新驶入一平坦界域，安然度过了方才的险关。
谢云初长舒出一口气，只听得一旁有鬼小声谈论起来。
“方才那便是黄泉吗？也太惊险了些。”
“黄泉自是要惊险些，这样才能防得住里面关押的凶兽呐！”
“关押凶兽？是什么凶兽要关押在地府呀？”谢云初没忍住好奇插问。
说话那鬼发出一声了然的笑来，“阁下是新来地府的吧。地府关押的，可是这三界中的最为骇人的巨兽穷奇与梼杌！不过说是关押，其实也是在帮地府镇压那黄泉之下的十八层地域呢。”
谢云初小小震惊了一下，这地府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快看！鬼市到了！”
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只见船头处，一座盘踞着不知名怪物的墨色高峻门楼顷刻间破水而出，在业火悬灯幽绿的光下，更显森然。
怪物像是悠悠转醒一般自巨柱蜿蜒而下，向着船只张开血盆大口。
一股混杂着潮气的海腥味瞬间席卷整个船舱，有鬼没忍住跑到一旁小声干呕起来。
舟师朝它口中丢入一块牌子，很快，整座门楼便扭曲转动起来，一条漆黑不见五指的长路在船头缓缓展开。
“诸位，鬼市已到。路途坎坷已过，敬祝诸位皆能得偿所愿，否极泰来。”
谢云初随着大部队一同下船，踏入了鬼市的大门。
鬼群每走一步，路两边便亮起明晃晃的灯盏来，指引着他们前路的方向。不过一会儿，便如同武陵人穿过罅隙步入桃花源般，鬼市白灯如昼锣鼓喧天的景致在他们面前豁然显现。
鬼市不鬼，反而热闹明亮得惊人。
谢云初不禁咋舌，这鬼市和她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甚至比大胤最热闹的灯市还要沸反盈天。
她正想展开孟荼画给她的指示图寻找落枫桥的位置，却感觉腰间骤然一轻，有鬼顺走了她的续魂丹！
“你站住！”
似是没想到自己这一手小偷小摸这么快便被发现了，被抓包的黑袍鬼飞快在拥挤的鬼群中逃窜起来。
谢云初立刻抓紧跟了上去。
小偷跑得极快，却又有些刻意地在各种拐弯抹角停留片刻，生怕谢云初跟不上来似的。
谢云初挑挑眉，看准一个岔路口便绕了进去。
“小贼，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黑袍鬼没想到竟被她找到机会抓到了自己面前，还想转身就跑，却莫名平地一摔，终是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老头！救命啊……”
谢云初一把拿回自己的续魂丹，听到这小鬼声音愣了愣，掀开了他的斗篷，“小孩儿？”
眼前俨然是个还梳着长生辫的七八岁小童。
“什么小孩儿！我已经四百岁了！”黑袍小鬼不满嚷嚷道，“快放我起来！”
“四百岁？！”谢云初又被震撼到了，这些鬼一个个的，都是返老还童来的吗？
“怎样？小爷我可是高贵的人参精！天材地宝！天材地宝你懂不懂！”小孩儿骄傲起来，抬了抬下巴。
谢云初“噗哧”一笑，没忍住揪了揪他的小辫，“天材地宝，那你还偷我续魂丹做什么？”
“哎呀！”小人参叫了起来，眼里满含埋怨地往她身后一瞅，气呼呼指了指，“都怪他！”
“指甚指，没礼貌。”
黑暗小巷中走出一个浑身裹满黑布的老者，一双苍老浑浊的眼中却尽是透亮清光，“终于见面了，公主殿下。”
谢云初一下子防备起来，有些紧张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必怕我。”老者笑了笑，声音粗砺得像破风箱，“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算命先生。”
“盲眼？”谢云初犹疑地打量着他的眼睛，这和传说的怎么这么不一样呢？
“一些唬人的手段罢了。”盲眼笑着用手抚上双眼，片刻再抬眼，便换上了一副空洞洞的骇人模样。
“您……要不还是换回来吧……”谢云初有些不忍直视，小声道。
盲眼又笑了声，换回了正常的双眸，“今夜的落枫桥头怕是不太平，老朽便私自决定在这儿约公主殿下见面了。还请殿下见谅。”
谢云初一下子明白过来，难怪刚刚那小人参的“行窃”这般拙劣，还真是别有所图。
“先生您别客气，我都已经是鬼魂了，您也就不必再叫我公主了。”
盲眼笑着点头，从兜里一样一样掏出各种东西，就地便摆了好。
“请坐。”他指指地上的板凳示意谢云初坐下。
小人参也走到盲眼身边乖乖坐好，拿起茶具认认真真烹起茶来。
谢云初依言坐下，谢着接过小人参递来的茶盏。
“想必谢姑娘你已经听说过老朽的一应事了。”盲眼徐徐道，“老朽来自冥海归墟，乃墟中一精魅，至此已活了七千岁了。”
“他叫阿果，是我在不周山上捡的小人参，本想熬作药材，却不成想已修炼成了精，就带着权当做个伴，倒也添了不少生气。”他笑着介绍。
阿果瞪了他一眼，还有些气鼓鼓的。
谢云初没忍住笑了出来，这小人参果当真可爱。
“喂！老头说他都活了七千岁了！你难道不震惊吗？”阿果不满谢云初笑话他，叉腰嚷道。
“噢！”谢云初很配合地表演着，“先生高寿。”
盲眼笑得直喘气，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摆手道，“别介，这高寿老朽可不想要。”
“活了七千年，我早就活够了。此番来鬼市，也正是因为窥见了一丝得以解脱的天机……”
他适时地收回了话头，笑眯眯道，“忘了，今日不说老朽，还是先说说姑娘你吧。”
谢云初看着他，心里直好奇得紧。
这位老先生从一开始就点破了她的身份，还已经活了七千年之久，一看就是个了不得的得道高人啊！
“你此次前来，是想算算自己的运势吧。”盲眼一双眸子里直泛精光。
谢云初点头，“先生说得是。我想算一算，我身上的霉运到底和什么有关。”
“霉运呐……”
盲眼喃喃自语道，递给谢云初一个盛满清水的竹筒，“试试这个。”
谢云初双手接过，照着盲眼的指示轻轻晃动起来。
她莫名觉得自己的掌心有些微微发热，下一秒，便看见一缕黑烟自筒中升腾了起来。
谢云初还有片刻愣神，只听得盲眼一声大喝，“快放下！”
“啊！”
竹筒被盲眼打下，滴溜溜滚到了阿果脚下，灼得他赶忙抬起脚丫子，泪眼花花。
盲眼施术将竹筒隔空拾起，把其中液体尽数倒入面前的琉璃杯中。
这不知名液体未知何时竟已青黑如长夜，透过琉璃杯的折角，投下一片冷光。
很难想象，方才它还是一瓮无比澄明的泉水。
盲眼皱起了眉，拿起小指就要往里面蘸。阿果大惊失色地拍下他的手，“老头，你不要手指头啦？”
他狠了狠心，划下了自己的一小撮毛，投进了液体中。
几乎是一瞬间，须发如他们猜想的一样，在黑水里消失殆尽。
“这……”
谢云初被这剧变惊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盲眼看了看谢云初，竟也有些犹虑起来，“姑娘，这恐怕并非霉运，而是……”
一旁的阿果笃定道，“业祸。老头，就是业祸。”
“我曾在九婴身上感受到过，决不会错的。”
盲眼幽幽叹了口气，“可我算得姑娘你从未行过凶煞恶事，怎就累及了如此可怖的业祸呢……”
“会不会是替人挡灾了？”阿果问道。
盲眼摇头，“命格无异样，先天之象。”
谢云初也听明白过来，笑道，“不管是霉运也好，业祸也罢。我早就习惯了。无妨，可不可消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所谓的。”
盲眼看着她，眸中闪过一丝动容，不死心地还想再为她算上一算，“你可信前世今生？”
谢云初顿了顿，摇了摇头，“说不上信与不信，只是觉得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
阿果叫了声，“你这小鬼好生奇怪，老头还想费上大精力给你再算算，你自己反倒不乐意了。”
“诶，”盲眼薅住了小人参的头发毛，“不许这么没礼貌。”
“既然姑娘并不想再知道，那老朽也便不为你算了。”盲眼的笑容中带着些欣赏，“俗话说，知足常乐。姑娘是有福之人。”
“有福之鬼！”阿果纠正道。
谢云初笑了起来，“多谢先生，多谢阿果。”
盲眼掐指一算，又从兜里摸出一枚花钱递给她，“既无法替姑娘答疑解惑，老朽便赠予姑娘一段机缘吧。”
“请姑娘务必收下。”
“若往后还有用得上老朽的地方，只管到落枫桥头来便是。只要你一出现在鬼市，老朽自会知晓。”
“有缘再见。”
话音未落，谢云初只觉得眼前似被白雾一蒙，想再看清楚些，盲眼与阿果连着整个算命摊便已一齐消失在了原处。
她轻轻笑了笑，捏紧手中那枚缀满缠枝花的半两铜钱，走出了小巷。
值此佳节，七夕顺意[撒花]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祝愿看到的你们——安康喜乐，诸事皆宜，好景与人同[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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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鬼市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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