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杀我。
即使被禁锢在黑暗逼仄的容器里，被浓稠的胶水般的液体紧紧包裹着，裴邵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潜在的杀机。
但他动弹不得，只能像母体中的婴儿般蜷缩着、呼吸着，仅剩头部和手指可以稍稍活动，犹如人彘。
人彘的痛苦，在于被削去了四肢，而他的危机，则在于容器本身——
它，是密封的。
禁锢四肢，密封容器，这意味着什么？
幕后之人想让他死，而且是窒息而死。
裴邵怎么会让他如愿？他可是天下第一剑修，岂能任人宰割！
他凝神内视丹海，却无法感应到一丝灵气。
他对此并不意外。
能将自曝的他生擒、禁锢，还缺这点手段？
但裴邵仍未放弃。
在他斩出最后一剑时，他的神魂就和汇聚了万千剑意的剑心，一起消散、湮灭。
既然他现在意识清醒，神魂复苏，他的剑心是否仍在呢？
想到这里，再次凝神静气，放手一搏。
当他沉思冥想，顺利沉入虚空，看到的不是万物寂灭，剑冢哀鸣，而是一道道剑光交相辉映，无穷剑意汇聚成河。
每一寸剑光，都傲立于天地之间。
每一道剑意，都蕴含着剑道至理。
裴邵看着剑光辉映，剑意璀璨的剑河，不禁心中一喜，这就是他毕生追求的剑道境界吗？
虽然不知道他那条小小剑河是怎么鸟枪换炮，变得这般瑰丽宏伟，但他能否破封而出，就指望它了。
想至此，裴邵眼睛轻阖，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轻轻触碰到那条剑河时，就被瞬间缠绕、包裹。
不等他切断连接，无数裹挟着激动、兴奋、雀跃，甚至是狂喜的情绪，就伴随着无数精神力一起裹挟而来。
那是多么浓烈的情绪，又是多么疯狂地输出！
只是瞬间的接触，就让裴邵那历经自爆都未摧毁的精神力，也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或许是身为剑修的本能，在那极致的痛苦中，试图感应剑河中的剑意，化为己用。
这次他终于做对了选择。
在他的指引下，那无尽剑意，不断汇聚，转瞬间就变成了一柄长剑的模样，发出铮铮之声，万剑齐鸣。
长剑在手，还等什么？
裴邵心念一动，无穷剑意就化作无数剑光，一剑剑斩向那千丝万缕的连接。
或许是他力有不逮，又或许是有一道连接纠缠过深，当剑光闪过，他依稀看到有道连接没有被斩断。
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从剑心逃离而出后，裴邵头痛欲裂，几欲昏厥，无法抑制地在黑暗中喘息着。
等他好不容易熬过剧痛，强撑精神，渴望大口呼吸的本能和剧烈跳动的心脏，已经在大声提醒他——
逃，快点逃！
*
作为抵御虫族入侵的前沿阵地，蒙罗星区的近星轨道上，联军支援部队密集地布置着飞船、舰艇，形成了一道钢铁的屏障。
然而在这片星区的原住民——蒙罗人眼中，这些遮挡了他们观赏天空的美景的玩意儿，全是破铜烂铁，不堪一击。
他们曾经被虫族统治了上千纪年，现在重回联邦的怀抱，却又被联邦视为低等生物，只能冷眼旁观，看着这些自诩为精英的人类和虫族争夺这个重要的跃迁点。
他们也只是想活着。
同一时刻，一艘艘巨型生物战舰，正轻易地突破了联军的防线，在它们的上方悄无声息地前行。
它们是蝶族——虫族中最美丽、最高贵、最残忍的一族。
在这些战舰中间，有一艘银色战舰，如同末日的堡垒，被众舰拱卫其中。这是蝶族的主宰——莱斯特亲王所乘坐的战舰。
此刻一道优雅的身影，正静立在舷窗前，俯瞰着那些飞船和舰艇，像是在观赏着什么有趣的玩具。
他身边站着一名雌性蝶族，他是舰队最高指挥官安德拉少将。
服从雄虫是雌性的天性，更何况是自己效忠的对象？
所以在看到这一幕后，他立刻请示：“殿下，只要您一声令下，这片星区就会重回蝶族的领地。”
“重回？”亲王饶有兴致地回眸，“这里曾是我们的领土？”
少将躬身道：“是的，殿下。蒙罗星区盛产一种果实，极得雄性幼崽青睐，拥有极高的经济价值。在上千年前，它一直属于我们蝶族。后来被白蚁公爵克劳德夺走，克劳德被斩首后，这里又被人类夺回。”
“不。”亲王优雅矜贵的声音响起，“我们的目标，是以最快的速度穿越联邦的封锁，抵达他们后方。”
倘若下方那些联军听到这番话，一定会话中的信息量而颤抖。可少将却露出了失望之色，“那就只能饶过这些蝼蚁了。”
这句话成功换来了亲王的回眸。
毫无疑问，雄虫都是美貌的，蝶族的雄虫更是艳压各族。
而身为蝶族的主宰，莱斯特不但有着蝶中王冠的美誉，那双蓝眸更是被誉为神圣和光辉。
然而年轻的少将并不敢直视亲王的眼睛，认真解释道：“蚁族依然觊觎这里。我们是王族，觊觎王族领地……这是僭越！”
“但蚁族还没有行动。”亲王轻笑道，“让这些所谓的联军，成为蝶族和蚁族的缓冲，是我和艾德里安亲王的默契。”
少将顿悟。
既然两位亲王早有默契，哪轮得到他操这份心？
他这么想着，就听亲王轻笑道：“刚刚那句双关说得不错。艾德里安亲王如果知道你用蝼蚁来形容蚁族，一定会把你的头颅挂在蚁族圣地。”
少将反而骄傲道：“能和白蚁公爵克劳德、红蚁公爵克劳夫的头颅挂在一起，是我的荣幸。只怕艾德里安亲王怕染脏了手，哪肯亲自割下我的头颅？”
说到这里，少将也不再打趣，而是请示道：“如果您不想惊动他们，我们要在23个标准星际时后才能抵达下一个合适的跃迁点。”
莱斯特轻轻颔首。
就在亲王颔首的瞬间，一束来自宇宙深处的精神萌动，犹如雏鸟初啼，懵懂却无私地将整个舰队包裹在内。
它是那么地温暖，让他们像是重新回到了孕育他们的卵壳之内。
又是那么地柔软，让以征战厮杀为乐的种族感受到了何为温柔。
这样的包裹，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就让舰队中每一名虫族先后经历了雀跃、激动和狂喜，但最终，它们化为了巨大的失落和痛苦。
因为他们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那是王！
那样的存在，只能是王！
他们虫族，终于有王诞生了！
可为什么王和他们的精神连接，只有短短一瞬？
这让每一名虫族，都在惶恐和不安。
[为战而生，为王而死。]
这是虫族的圣训，也是虫族的本能。
他们期待王的诞生，已经期待了太久太久。久到王的存在，已经变成了远古的传说，久到他们已经不再抱有期望。
现在王终于出现了，但他可能遇上了危机……
哪怕这只是他们的担忧，也足以让任何一名虫族为之发狂！
和舰队士兵不同，同样是短短一瞬，莱斯特亲王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感受到了更多的痛苦。
他看到了无尽黑暗。
他听到了无声挣扎。
他也感受到了溺毙般的窒息和奋力的挣扎……
莱斯特很难形容自己在这一刻的感受，但他的心脏、大脑，甚至是他的触角，都在大声向他嘶吼——
找到他，保护他，服从他，臣服他。
将他的意志，视作自己的意志……
他是蝶族的主宰，是绝对的支配者，但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王”的面前，他只能成为最谦卑的使徒。
这些只会囚困低阶虫族身上的枷锁，首次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多么可笑，又多么悲哀。
但莱斯特清楚地知道，这或许是他野心的终点，却是虫族全新的起点。
虫族，需要一个王。
而他，需要找到王，保护王，这也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一个使命！
在无尽痛苦中做出决断后，莱斯特果断地扔掉了元帅礼帽，让那两根轻易不会示人的银色的触角，重得自由。
下一秒，他的精神连接就精准地捕捉到了所有的舰队指挥官，然后是下一层的副官、各战队队长……
下方的蒙罗人本来无心欣赏近地轨道上的钢铁洪流，可当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艘艘遮天蔽日的巨舰时，他们本能地看向了天空，接着就发出了惊呼——
“生物战舰！虫族的生物战舰！”
这些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从黑暗中骤然现身的巨型生物，一个个带着无形威压，张牙舞爪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可蒙罗人的眼中，此刻只有那艘明明有着优雅的鸟类形态，散发着银色光辉，却足以碾压太空堡垒的巨型星舰。
他们惊骇地叫着：“是光辉月轮！它是莱斯特亲王的御用战舰！”
“莱斯特亲王居然亲征了！”
蒙罗人实在是想不通，我们小小的蒙罗星区，也配得上那位殿下亲征？
不不不，我们不配。
那就是蝶族和蚁族要正式开战，莱斯特亲王和艾德里安亲王终于要分出一个高下了？
长期被各族轮流统治的蒙罗人已经做好了改旗易帜的准备，联邦守军也已经在绝望之下，率先发起了进攻。
他们能接受战死，但他们不能在战报上留下一弹未发的耻辱记录！
没等联邦军在近地轨道上的巨炮进行发射，那艘名为“光辉月轮”的巨舰堡垒，已经发出更耀眼的银芒，紧接着那一艘艘生物巨舰都打开了防护罩。
蒙罗人看到这样的画面，也是惊奇无比：“莱斯特居然真的在里面！他开启了精神连接！”
有胆大的早就打开了直播，此刻也在为疯狂涌入的观众解释：“大家都知道虫族以雄为尊，这不仅是因为他们岌岌可危的数量，也因为他们远胜于雌性的精神力——
虫族生来就会服从精神力比自己更高的虫。
所以一旦高等雄性出现在战场上，就将成为这支军队的主宰。
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影响战场的走向。
而像莱斯特亲王这样的最高等雄虫，当他在自己的族群内，他就是整个蝶族的主宰，是蝶族的意志。
当他走上战场，他就是整个军团的意志。
不过现在别说高等的雄性了，就连低等雄性都难得一见了。”
“原因？听说现在的雄虫越来越孱弱了，很多直接胎死卵内，活下来的他们也无法自己破壳，需要人为干预，据说这还会影响他们的发育关……”
这名蒙罗解说正在滔滔不绝地科普，就看到这些巨型生物战舰无视了所有的炮击，以无可匹敌之势，继续向蒙罗主星逼近。
与此同时，莱斯特手持王杖，亲自下达了命令：“头顶可见的每一寸星空，都是我们向王献上的忠诚。拿下蒙罗，这是我们向王献上的第一份微不足道的献礼。”
之后亲王就收到了一个个激动无比的反馈。
忠诚于王、服侍于王，取悦于王。
这是每一个虫族的本能。
现在他们终于迎来了王，谁会拒绝向王献上一份见面礼呢？
蒙罗解说眼睁睁地看着虫族的先锋舰队，飞出了一架架机甲，短短时间已是铺天盖地，果然不负宇宙蝗虫之名。
明明是如此可怖的场面，蒙罗人却如释重负。
登陆战，果然是登陆战。
他们的蒙罗果，对虫族还是有吸引力的。
他暗自庆幸着，目光突然被一架特殊的巨型银色机甲吸引，即使在星罗棋布的机甲群中，它也鹤立鸡群般醒目傲立。
没等他反应过来，这架机甲就已经消失在了机甲群中。
周边已有老者高呼：“以王之名！这是‘光明使徒！’它有连续跃迁能力，亲王这是去哪儿了？”
蒙罗解说反而被他科普一通，为了挽尊，不由吐槽：“‘光明使徒’居然是银色？就算莱斯特亲王是个银色控，也不能控成这样吧？”
他刚说完，就看到老者对他怒目相向。
解说不甘示弱，嘿嘿笑道：“大爷啊，蝶族先锋还没登陆呢，您这‘以王之名’就喊出来了，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老者懒得理他，心中已经惦记那位蝶族王冠的去处。
此刻名为“光明”的银色机甲，正在广袤莫测的星空中不断跨越，在短时间内，如此频繁地跃迁，对高等雄虫也是巨大的考验，智脑不断发出提醒。
“闭嘴。”亲王忍耐着脑海中的剧痛，冷酷命令，“配合我精神力指引，继续筛选前方星区中所有宜居星球。”
“在您的精神指引中，并无任何宜居星球，最接近目标的是S3913号矿星，在上古时代就已经荒废。”
荒废矿星？
亲王怎么也无法把这种地方，和生而高贵的王联系在一起。
或许这也和王的危机有关？
亲王在这个瞬间想了很多，命令却下得无比果决：“以最快的速度前往这颗矿星。”
当体能和精神力严重透支的亲王抵达S3913号星球，看到的是一片荒芜。
不，荒芜还不足以形容这颗星球的状态。
它像是被虫兽肆虐过。
这是常态。
在虫族的领地，当矿星变得毫无价值，它的最终归宿就是为虫兽吞噬、消化，从无法利用的有机物，重新变成饲养虫兽的能量体。
是什么阻止了虫兽继续享用这顿盛宴？
当然是它们的主人。
莱斯特思考这些，他能感受到，他距离王已经很近很近了。
而被他捕捉到的那股微弱精神力波动，也越来越微弱。
[王危在旦夕！]
尽管这只是他的猜测，但本能已经让他痛苦万分。
他忍耐着问：“搜索到生命体了吗？”
“并无。但已扫描到上古虫巢，因过于古老，无法接管权限，需要您亲自前往。请问要以虫巢为登陆点吗？”
“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目标。”
“以您现在的身体——”
“最快！”
几分钟后，“光明使徒”号已抵达掩藏在地下数千米的古老虫巢。
即使经过数千纪年的流逝，这里的境界设施依然在发挥着作用。
但对亲王来说，这都不是问题。
对虫族来说，最好的认证方式，就是他们独一无二的精神体。
这曾是蝶族的领地，而他是蝶族的主宰。
即使跨越时间的长河，他依然轻松取得了最高权限，可以畅行无阻。
而他的心情，随着一层层的深入而每况愈下。
因为在这个巨大幽深的虫巢中，每一层都摆放着无数雄虫虫蛋。
这些自从虫族进入星际时代，就最为娇弱、珍贵的存在，就像是被放在了巨型孵化室那样，密密麻麻地摆放在一起。
可没有一颗蛋，成功孵化。
也没有一颗蛋，留有生机。
这哪里是虫巢？
这分明是死穴！
王，就在这里？
虽然在前行中，亲王心中却已蒙上了阴影。
“这里的最高智能已在上千纪年前停止运转。根据已破解权限得知，此处是赫兰德亲王亲自主持的祭场。”
祭场？
“他们祭祀什么？”
“王。他们希望用这样的方式，能为虫族再次带来一位王。”
亲王沉默了。
“光明使徒”号一层层穿行，亲王也看到了那一层层按照父系等级排列的蛋。
从最低等，再到子爵级、伯爵级，甚至是公爵级！
亲王再难扼制愤怒：“他们怎么可能有这么多蛋！”
智能道：“那是‘人为造虫’的时代。”
亲王沉默了。
那是一个极限扩张，无限疯狂的时代。
而现在，他用这些生命，见证了他们的疯狂。
但他们成功了。
他们用这样的方式，造就了……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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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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