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诺亚敞开的入口,如同巨神微启的眼睑,其后流淌出的柔和白光与冰冷馨香,与此地外围残骸带的毁灭景象形成了诡异而强烈的对比。那洪亮却并不刺耳的嗡鸣声依旧持续,仿佛在耐心等待着门外迟疑的访客。
然而,“静默号”舰桥内,却陷入了一种比面对千军万马时更加死寂、更加令人无措的沉默。
那古老意志扫过时带来的、被强行解锁的记忆碎片,如同最狂暴的精神海啸,彻底冲垮了祂们固有的认知堤坝。
火象周身的烈焰彻底凝固了,如同烧灼到极致后突然冷却的琉璃,保持着张扬的姿态,却失去了所有的活力与温度。祂赤红的瞳孔剧烈震颤着,里面倒映出的不再是敌人的炮火,而是那片无尽的熔岩海、那座冰冷的黑色祭坛、以及力量被强行抽取束缚时那深入骨髓的痛苦与屈辱!“焚灭之刃”…原来祂引以为傲的毁灭之力,并非恩赐,而是枷锁!星枢并非赋予者,而是…掠夺者和奴役者!一种比愤怒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的东西,如同毒藤般在祂心底疯狂滋生。
风象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祂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身体微微发抖,不再是出于恐惧,而是源于一种被彻底愚弄和背叛后的巨大荒谬感。自由穿梭星空的轨迹被强行扭曲、锁定,如同飞鸟被折断了翅膀,关入透明的囚笼…“巡天之影”?多么可笑的名字!祂一直追求的所谓刺激和自由,竟然一直都是在别人画好的牢笼范围内打转?!祂苍青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一片空茫的、被颠覆后的废墟。
土象僵立在控制台前,祂面前那些奔流的数据流第一次出现了彻底的、长时间的停滞。浩瀚数据星海中自主推演的权被更强算法覆盖改写的记忆,如同最精密的程序被注入了无法理解的病毒,让祂那绝对理性的思维核心几乎宕机。“构筑之基”…祂所信奉的效率、规则、逻辑…其底层代码,竟然是被强行写入的、服务于某个冰冷意志的指令?星枢的秩序,建立在对他者的掠夺和奴役之上?这个认知,如同最坚硬的钻石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让祂的整个世界都在无声地崩塌。祂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仿佛第一次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计算。
而医疗舱内,水象的状况最为糟糕。
那古老意志的扫过和记忆碎片的冲击,对于本就处于精神崩溃边缘的祂而言,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祂的身体如同触电般剧烈地痉挛起来,鲜血不再是溢出,而是从口鼻甚至眼角汩汩涌出,将医疗床染得一片狼藉。生命监测仪发出凄厉的警报,各项指标疯狂跳水!
但比肉身创伤更可怕的,是精神层面的彻底风暴。
那枚被祂紧握的、刚刚与古老设施产生共鸣的吊坠,此刻不再是温和的钥匙,反而像是一个失控的能量漩涡!它贪婪地吸收着水象那残破不堪的精神力,同时又将那古老意志带来的、庞大到无法承受的信息洪流和记忆碎片,强行灌入祂的意识深处!
祂看到了更多…远比火象、风象、土象看到的更加清晰、更加恐怖的画面!
不再是孤寂的深海。那是一片辉煌到无法形容的、由纯粹能量和水流构成的璀璨文明!生灵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优雅的精神体,与整个水世界和谐共鸣,掌控着情感与生命的流动…他们是“源初之民”,是宇宙中最早领悟“生命共鸣”法则的存在之一。然后…“篡火者”来了。并非战争,而是一场…冰冷的收割。那些辉煌的城市被无形的力量剥离了“生命”的属性,化为冰冷的能量和数据被吸走。无数的同胞精神体被撕裂、分解、有的被湮灭,有的则被强行打上烙印,改造为冰冷的战争机器或研究素材… 祂,是极少数的逃脱者之一,或者说…是被故意放走的“种子”?带着那枚蕴含着族裔最后“纯净”生命印记的吊坠,坠入了一个偏远的、尚未被“篡火者”发现的物质界深海,陷入了近乎永恒的沉眠与孤独…直到被偶然发现… 而那“篡火者”的标志…正是如今星枢的徽记!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极度痛苦与绝望的尖啸,猛地从医疗舱爆发出来,穿透了隔音壁障,回荡在死寂的舰桥之中!
那尖啸声中蕴含的悲恸、愤怒、以及某种族裔灭绝后的极致虚无感,让刚刚从自身记忆冲击中勉强回过神来的火象、风象、土象都感到一阵灵魂层面的战栗!
“水象!”风象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叫着冲向医疗舱。
土象也立刻切断了与吊坠可能存在的任何能量联系,强行稳定医疗舱的生命维持系统,但效果微乎其微。水象的精神力正在被那吊坠和涌入的记忆疯狂反噬、燃烧!
“该死的!那破石头在吸干他!”火象也冲了进来,看到水象那惨状,周身凝固的火焰再次爆燃起来,却不知该向何处发泄,只能徒劳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墙上。
“不是吊坠…”土象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沙哑,“是‘共鸣’…她与那设施,与那份记忆的‘共鸣’太过强烈…她的本质正在被强行唤醒,但她的身体和精神根本无法承受这份‘源初’的力量和…沉重的过去!”
这就如同将一条干涸的河床突然接入浩瀚海洋,结果只能是河床被彻底冲垮!
水象的身体抽搐得越来越厉害,皮肤表面甚至开始浮现出淡淡的、如同水流又似裂纹般的幽蓝色光芒,那是力量失控、即将彻底崩溃湮灭的征兆!
“必须阻止她!断开连接!就像上次一样!”风象急得大叫。
“无效。”土象快速分析着数据,“这次的反噬来自内部,源于她的本质苏醒。强行切断只会加速她的崩溃。”
“那怎么办?!难道看着她死?!”火象怒吼,赤红的瞳孔中第一次为这个一直看不顺眼的“触手怪”露出了真正的焦急。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
那股宏大的、古老的意志,再次从“方舟”诺亚的入口后方温和地扫来。这一次,祂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濒临毁灭的水象身上。
【可怜的…后裔…】 【你的‘源’已苏醒,但‘容器’太过脆弱,且充满了‘篡火者’的污秽烙印…】 【如此下去…唯有湮灭…】
随着这意念的传递,一道柔和如月华般的白色光柱,精准地穿过“静默号”的舱壁(仿佛那金属不存在一般),笼罩住了痛苦抽搐的水象。
水象身体的剧烈抽搐奇迹般地开始减缓,皮肤表面那暴走的幽蓝光芒也被温和地压制、抚平。那枚疯狂汲取力量的吊坠也渐渐平息下来,光芒变得柔和。
【吾可暂稳其‘源’,抚平其痛…】 【但根除‘篡火者’之烙印,重塑‘容器’,需入‘方舟’,借助‘生命回响之池’的力量…】 【选择权…在你们…】
古老意志的声音缓缓消退,那白色光柱也随之散去。
医疗床上,水象终于停止了抽搐,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平稳了许多,脸色也不再是那种濒死的惨白,而是陷入了一种深沉的、被强制稳定下来的睡眠。生命监测仪上的数据虽然依旧很低,却不再疯狂报警。
暂时…安全了。
但古老意志留下的选择,却沉重地压在了幸存的三位执行者心头。
进入“方舟”诺亚?一个对星枢(篡火者)充满敌意、深不可测的泰拉古帝国遗迹?去拯救一个刚刚得知与自身并非同源、甚至可能是“敌人”后裔的同伴?
风险未知。代价未知。
火象看着暂时稳定下来的水象,又看了看那幽深的入口,眉头拧成了疙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风象眼神复杂,充满了对未知的好奇与对风险的忌惮。土象的目光则再次投向了后方残骸带的方向——那三艘“壁垒”级拦截舰,恐怕很快就能追踪而来。
没有太多时间犹豫了。
水象的痛苦与反噬,如同一面残酷的镜子,不仅照见了祂自身血淋淋的过去,也映出了星枢掩盖在秩序下的冰冷真相,更将一個艰难的选择,摆在了刚刚挣脱部分枷锁的祂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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