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兰嘉额头刺痛,闭上眼睛不再看,但灵视不会简单地停止,即使闭上眼睛,那团团光晕仍旧处于原位,照透她的眼皮。
黑乡德林马克,它包纳了她。
人一直出汗就会口渴,长时间开灵视就容易有各种不良反应。她仿佛能看到自己的灵体逐渐黯淡,黯淡的原因是她在看。
能停下来吗?说明书上没写。
那么就这样吧。
灵性的持续损失后,她黯淡得像任何一个心存死志之人——
终于,灵性见底,灵视停止。
死亡的阴翳同时攀上脚踝,带着泥沼般的生腐气,让她感觉……逐渐失去生命活动的动力,由某条深暗沉郁的东西缠住脖颈。
它像真理一样,不因她的意愿而转移。
她什么都不要了,好奇心和求知欲飞速减少、不想吃东西、不想伤害别人或保护自己。
如果她的人生,只是旬享流产前的一场梦就好了。
像是某根保险丝熔断,旬兰嘉以跪姿蜷缩着,头埋在臂弯中。
一双不存在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像是极柔和地梳理着。
妈妈问:“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妈妈说:“到这里来,到妈妈这里来,来最黑暗的地方,虽然不存在爱与恨、希望与绝望,却是无垠的自由安宁之乡。”
旬兰嘉大口吸气,增加氧摄入量,保持清醒。
她抬起手又放下,按住地面支撑自己,摇晃着站起来,脸上挂着麻木冷漠的表情,独自走进晚安溶洞。
受人膜拜的奥-纳雕像、仿照妈妈制作的伪物立于原地,沐浴着几千年前巫师亲手绘制在天幕上的虚假星光。
这些指控,加在它身上还是太沉重了,毕竟,它只是一块有点形状的大理石。
她按住雕像底座,动作仿佛宣誓,但其实只是提出一个问题:“听说精雕细琢……也能赋予物品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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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氏快餐(红石校园店)的四人桌坐过16幢301的几名学生。
苏岸边吃板烧鸡腿堡边谈时事,措辞兼具事实和强辩;而邵缇亚则捧着不素之霸双层牛堡,频频点头。
分宿舍就像包办婚姻,301宿舍的3人明明专业、兴趣、信仰、作风均不相同,却被勾兑在一起。
虽然不至于造成舍友东征的流血事件,但未免令人无语。
还记得当时,苏岸自信笃定道:“学校肯定会把‘宗教信仰’这一栏相同的人放在一起,你们应该也和我一样,是泛灵论者吧?”
宿舍可疑地安静了几秒,头顶老化的日光灯管中,镇流器发出“嗡嗡”声。
“啊哈哈,”旬兰嘉友善地假笑,免得场面太尴尬,“我填了‘无信仰’。”
“嗯,大差不差。”苏岸坚强地拉近“泛灵论”与“无信仰”的距离,从而拉近“自己的结论”与“正确”间的距离。
邵缇亚紧跟着自陈:“我是……无神论者。也有人叫我‘宗教虚无主义者’。”
苏岸忍不住扭转上半身面向邵缇亚:“那么那些高居天际、威力非凡的伟大存在,你都当作什么?”
邵缇亚:“……导弹?”
“好,好吧。导弹吗?导弹啊,也算合理。”
虽然磕磕绊绊,但苏岸神奇地接受了这个连答者本人都不太确定的答案。
历史上有两次宗教改革,第一次划分了正教和异教,第二次给了异教的神“尸”这一称呼。
它们改变了人展现虔敬或亵渎的方式,而没能改变人的虔敬与亵渎。
旬兰嘉怀着看热闹的心理追问:“对于泛灵论者,导弹这种人造物有灵性吗?”
“有,精雕细琢能赋予物品灵性。”苏岸像魔术师一样,手指花哨地在空中绕圈,最后指向她,“而且,你不也是人造的吗?”
仿佛虚空中传来“哒”的一声,马戏团聚光灯转变方向,集中打在观众旬兰嘉身上。
主持人苏岸没有更深一步地说“人造了你的血肉,人造了你的成长环境、所接触的思想、所体验的审美”这类串场词,可是来不及了,观众的智力足以理解与联想到此类言外之意,它们也足以击溃她的意志。
“确实,有道理。”
旬兰嘉站在准备跳过的火圈前,迟缓地鼓掌,明白拱火之人终将燎掉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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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片刻后,旬兰嘉再次发动灵视,但残余的气力只支撑她使用半秒,但已经足够。
看清雕像内部的光团后,她忍着头疼从腰包里掏出一柄矛头,褪下保护套,高高举起,猛地刺下!
金石相击,铿——
旬享的确会给旬兰嘉梳理头发扎辫子,却并不温柔,常常让她头皮发紧,闭不上眼睛。
幻觉是假的,妈妈早就死了,但石头是真的,灵体也是真的。
她灵体黯淡,所以只想拿它来做炳烛酊剂的原料。
将一份灵体浸泡在特殊的药液中,释放出的灵性将溶于药液,形成炳烛酊剂。服下后可点亮自身的黯淡,但有头脑混乱的风险。
石龙子卖配方的时候还说,如果一定要试,务必把死相传给伊研究(不是原话,但提取了精髓)。
奥-纳雕像中有灵体,但它不像瓶子里的水,凿开石头就能把它倒出来。
旬兰嘉的开凿动作在此处更像一种声明:她马上将要且能够直接接触它了。
是的,她运用交感巫术中的相似律,自创了一个采摘灵体的法术。
如同经典力学不能完全解释物理现象,神秘学有一定从经验中来的公理和可以实践的规律,但更多部分藏在混沌中。
法术这种东西像是用某种神秘的语言编写的程序代码。
法术需要仪式,仪式需要祭台或祭坛、法阵、祭品、主祭者与辅祭者。
祭台或祭坛是运行环境,法阵包括魔圈和符号,是代码,祭品充当电力。
在通灵类法术当中,辅祭往往由被通灵者担任;当法术涉及异神时虽然不用辅祭,但要想召唤祂们,又需要基质。
旬兰嘉为了省钱,琢磨过“开灵术”的其他解法。
“切割”需要精密,熟练的肉摊老板需要分开瘦肉、肥油和寸金软骨。相比起来,“采摘”则只要先把好果子完整带走,泡进草药水里再说。
这样不需要通灵,也就不用布置希文房间。
等等,这次她好像忘记带画法阵用的颜料了。
唉。
旬兰嘉脱下草绿色的防水外套和白衬衫,用矛头切下白衬衫的左袖,再割成布条。
她再次举起矛头。这双手臂是做事的好手,匀称又干净,顶多留有撞过桌角或被蚊虫叮咬的痕迹……
她紧闭双唇,划开自己的左小臂,控制好速度和深度。
鲜血很快淋漓而出,疼痛让她绷紧肩胛,头颅反而在衬托之下没那么痛了。
趁血还没凝住,她赶紧龇牙咧嘴地围绕雕像洒一圈,先草稿后成稿开始绘制繁杂如蕾丝花边的魔圈和符号。
它们等待着祭品。
画着画着,她又想起这场仪式里只有自己这个主祭,没有辅祭。
——完了,总不能再拜一个异神,我不要流鼻血啊!
——不对,没完!稍微变通一下,应该可以用自然的力量代替吧?反正主祭才是关键。
——有些保留古老习俗的山村里,人们还用牌位或者孙子代替祖宗受祭,替代者叫作“尸”,而孙子有时也会被称为“小祖宗”。
——扯到哪条山沟里去了?
旬兰嘉回来,因为月亮和灵性有关系,她试着在辅祭的位置画上“亘”字。
陆续花了20分钟,新添了伤口画完之后,她又赶紧把布条扎在左上臂止血。
她穿上剩下0.75件白衬衫,但草绿外套就叠放在祭品的位置,如果顺利,她将永远失去它。
辅祭的“亘”字并非人类,兰嘉只能一人分饰俩角,念完主祭的词就跳过去念辅祭的词,这才顺利。
没有灵视,她什么新奇玩意儿都看不见;灵感匮乏,她只能通过显眼的现象判断仪式是否成功。
外套开始迅速褪色,紧密的织物逐渐稀疏薄脆,变得像几年前、十几年前、几十年前……的遗留物。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一切都将逐渐衰朽。
有诗人说:“时间是死亡最好的盟友。”也有诗人说:“生命是一条河流,死尸一具具漂过。”
无论怎么做都没法阻挡人类命运共同体泥沙俱下……这反而意味着她可以玩漂流。
灵体黯淡带来的死意被这三言两语的想法掩盖住。
石像被矛头开凿出的口子裂得更大了些,向上下端延伸,很快贯通一圈,随后雕像内部发出哀鸣般的脆响。
喀嚓。
奥-纳雕像一劈两半,往左右裂开,发出巨大的坠地碎裂声:嘭!
旬兰嘉做贼似的往外看了一眼。
不知道有没有值班的工作人员察觉到这里的巨大响动。
到这时,草绿外套只剩灰尘,而绘制符号魔圈用的鲜血反而成为了最后的祭品。
这个法阵就复杂在需要它在仪式中自我消耗各种痕迹,省下收拾的功夫。
旬兰嘉走上前去,用矛头把空气往自己装草药水的瓶子里拨,像鸭子划水。
只要不出意外,那么拨来的就不止空气。
她脑中描摹那枚灵体的份量,主观觉得差不多了就合上瓶盖装进腰包。
矛头上的血迹污渍已经消失,她捡回有机玻璃保护套给它套上,边走边踢散外套献祭后留下来的灰渣。
到最后也没找到那支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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