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
说话的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是名穿黑制服的年轻男性。
他褐发扎着小辫子,眼睛宝蓝,胸口挂着个加热杯垫似的黑色小机器,它间隔1秒闪烁红灯。自从安全主管开始问话后,他就一直拿着个巴掌大的册子在记录。
“我是负责德林市北区的交流警察,”他简短地举起执笔的右手示意,“有一个猜测。”
“说说吧,小老弟。”见他年轻,安全主管不由得摆起架子。
交流警察瞥他一眼,但并未反驳,只说:“我猜测这位失恋的男士……”
话没说完就被那哭哭啼啼的小个子男人打断:“不是失恋,是,是,是分手……”
交流警察不管了,直接陈述:“他的强烈悲伤诅咒了餐具。”
“为什么?”
旬兰嘉在旁边发出响声,本身缺乏感**彩,硬加了些抑扬顿挫的起伏,显得像戏剧念白的女中音。
“为什么别人分手时达不到相似的效果?只有餐具会被影响吗?他热恋时能不能把食物变好吃?”
她好奇地望向后厨,为了把表达友善的笑容演得更真,还用力在眼睛边上多挤了几条褶皱。
电影里反派身边的疯狂科学家或异教徒不外如是,在场众人都能想象出她的下一句如果是“**实验就交给我”,会用什么语气。
可是看她,既没穿白大褂也没套纯色棉麻兜帽长袍,所以不像科学怪人或狂信徒。
深红冲锋衣随动作“窸窸窣窣”响,反而让她像个户外运动爱好者。多普通的大学生,只是爱讲笑话活跃气氛。
“哈哈!”打饭阿姨率先笑出声,“瞧你问的。”
那被分手的男子扬起湿漉漉的脸,朝旬兰嘉展开双臂,像念诗一样呼喊:“拿去用吧,就当我还有用!”
交流警察在一旁直摇头:“不可以,不建议。”
不过他没有伸手阻拦,而是在笔记上圈画,时不时朝几位活着的戏剧性展开瞧两眼。
气氛还算欢乐。
旬兰嘉走近几步,在餐桌抽了张免费纸巾递给男子:“你是不是来自陆间海北岸?”
“对,”洗碗男子接过纸,感激地擦脸,“我是安都兰人……”
听到这个回答,众人议论纷纷。
“安都兰?那个很难吃的安都兰?”
“操他的安都兰菜,呕。”
“不奇怪了,和安都兰有关就不奇怪了。”
洗碗男子反正已经被议论到现在了,听到对出生地的调侃和贬低,也只是耷拉四肢,坐在那儿像颗黯淡的灯泡。
安都兰的食物难吃到了玄妙的境界,完全无法描述,未真正吃过的人凭已有的经验想象不了,甚至催生出这样的名言:“凝望安都兰菜的人,安都兰菜也凝望着你”。
交流警察盖上签字笔的笔帽,照着手机屏幕念不知道谁发过来的结语。
“这位安都兰男士过于强烈的悲伤诅咒了经手的餐具,在他平复心情前,再经手其他工具可能也会有类似结果。餐具清洗后会失去效果,食物消化完毕后你们会恢复平静。”
这条来源未知的结论不一味地追求简明,而是兼顾了多个方面。
关闭在襟口闪灯的记录仪后,他快步离开食堂,继续巡逻。
安全主管负责后续扫尾,打发学生们该去哪去哪。
记录完素材,旬兰嘉履行承诺,找到“勇士”告知自己的名字。
对方爽快应答,情绪显然恢复不少:“我叫‘何露’,彭郡人。”也就是说,她的全名叫“彭何露”,读音朗朗上口。
旬兰嘉:“刚刚说了请你吃饭,你想来点什么?”
要是她们因此成为朋友,那20年后说起初次相识的事,一定会很精彩。
彭何露一笑:“我哪好意思要免费的午餐,各吃各的吧。”
两人保持不远不近的社交间距,走到食堂内部的食品超市,胃里几乎空空的彭何露买三明治,已饱腹的旬兰嘉在结账处点串串。
她们坐在窗边找寻吃饭的氛围,保洁至少要20分钟后才会打扫到这里。
彭何露咽下三明治:“怎么会难吃成那样呢?我是说刚刚那顿。”
旬兰嘉放下手机:“我查了一些资料,找导师验证过,大概跟世界大战有关系。”
彭何露睁圆眼睛:“真的假的?”
世界大战时,安都兰大量生产罐头类即食食品,世界大战结束后,飞速发展的工业也使当地食品工业将重心转移至方便快捷。
近几年,本就不够美味的安都兰菜的风评通过互联网传播,成为了供整个地球村一起玩的梗。
玩梗的人越来越多、说安都兰食品难吃的人越来越多,仿佛诅咒一般,安都兰菜真的越来越难以下咽。
到现在,一个痛苦的安都兰人经手过的餐具,能让使用者也感到痛苦。
与此同时,食堂正中的电视放着新闻,将观众与天下大事相接。
独立城市四喜城封闭,驻扎记者失联;
希克里特联邦牧风体系降本增效大获成功;
第14次国际联合大航海开始,以探明未知域为目标。
…………
彭何露从旬兰嘉手里接过竹签,叼下魔芋丝结,说:“我看的小说里,只要出现新闻,之后主角就会遇到相关的事。比如侦探主角从广播里听到杀人案件,那后面整本书都得解决这个。”
“因为各种新闻事件本来就会产生和每个人息息相关的影响吧,”旬兰嘉咽下海带,背初中地理书上的序言,“世界是内部要素相互联系的整体,没有人能孤立存在。”
彭何露看向她,冰蓝色的眼睛亮晶晶:“没错,是我短浅了。”
她们又浅聊了几句时事,以及本地的新闻业发展前景,交换联系方式和书单,互道再会。
食堂外的小广场,共享自行车刚停下就被人扫码骑走,有社会青年正挡在谁身前强行推销直液水笔,每盒15金。
大学生活就是这样的。
寻常的日子一天天过去,4月上旬的阴雨按时令结束,气温一路走高。
夜晚的楼梯间,旬兰嘉吹走一只往“安全出口”的绿灯上撞的蛾子,抱着快递箱往上走。她网购的速食土豆泥到货,资源充足、环境友好,适合穴居。
这天夜色降临,喧嚣褪去,邵缇亚走出卫生间,大为震惊地看着旬兰嘉爬出深蓝床帘的围挡,像只干瘪的大蜘蛛。
“我们都以为你出门去了……原来是现在才起床吗?”
“对。因为没蓝条了,所以躺了一天。”
旬兰嘉知道讲笑话能减少卖惨的嫌疑,继而规避“宝宝好可怜”“不是活该吗”“幸好我幸福”“你都这样了能不能让我爽一下”等回应。
唉,互联网带给她的创伤和冷知识一样多。
幸好邵缇亚只是迟缓点头:“啊,这样。”
“谢谢,你有温水吗?”旬兰嘉干枯着嗓音渴求。
补充水分,按日常程序洗漱,进今天第一也是最后一餐。旬兰嘉撕开牛肉味土豆泥的杯盖,开水搅拌后边吹边吃,空杯后精准命中垃圾桶。
洗漱归来的苏岸不明所以地赞叹:“好球!”
“那是。”旬兰嘉笑着回应。
进水进食后,她的大脑更加饱满多汁,热乎乎的土豆泥好似在胃里燃烧,气流蒸腾推动机械运转,决定久违地出门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她弯腰换运动鞋。这双鞋自从买来就没解过鞋带,每次都是一脚蹬,契合她的作风。
“如果去银河路,能不能买个拖把回来?”苏岸问道。
毕竟现在这根拖把经过一个假期,腐化得海绵干裂、绿苔浸染,竖起3枚颤颤巍巍的乳白色的蕈。
旬兰嘉披上带有反光条的灰白冲锋衣:“那我先去散步,回来的路上买。”
苏岸挥手:“散步愉快,记得活着回来。”
旬兰嘉眨眨眼睛:“谢谢。我带钥匙了,你们锁门。”
基本从天黑开始,德林市就慢慢沉寂,仍有夜生活的人通常是学生和家长。原因是宵禁传统?小农经济与工业化对作息的双重影响?旬兰嘉没做过这方面的研究。
20点时的操场静悄悄,不到10个长影子像流星拖着彗尾,或快或慢地绕圈。
不对,今天应该是接近全黑的朔月,人影不该被照得这么清晰。放眼半个天球,她发现操场东边高悬着3盏大灯,是它们在代月发光。
“搞什么……哈。”
她像看了讽刺剧一样扭回头,继续独自在外圈漫步,走了半圈发现右腿侧面一阵酥麻振动。
或许是灵体震颤带来的躯体化反应,或许是德林市草虫繁盛,所以会有只钻进裤腿的……她克制想象,缓缓伸进口袋,掏出“嗡嗡”响的手机。
幸好来的是陌生号码来电,而非本地特产大飞蛾。
她挂断,陌生号码再响起。
接通后,对面的背景音混乱吵闹得像武打片。
“……”旬兰嘉选择先沉默。
“早上好!不对,你那边应该是晚上?”熟悉亲切的开朗男声传来,充满热爱生命之人特有的活力。
“原来是你啊。”她完成对话流程,“什么事?”
旬文彻说:“梦见你死了。”
旬兰嘉想要叹气:“什么?”
同怀快速道:“这可能是扶桑天的警示!所以我来问候你。”
“我很好,谢谢你,你呢?”兰嘉油然而生坦白的冲动,“其实,我前两天灵机一动,以你为目标施展……”
文彻迅速接上她的沉默:“现在之前,我没感觉到异常。所以你失败了吧?”
“失败了,”她补充,“就和预想的一样,所以也算成功。”
“那就不用管。幸好我打断得快,这事儿能在大街上说吗?也不怕热心市民把你逮了。”
“那也是我应得的嘛。”
兰嘉放轻呼吸,朝天空扬起左臂,摸遥不可及的星星。
城市额外的灯光照明把夜空染成暗棕,她就是裹在这张绒布中的小小人类。大洋上传来遥远的枪声,接着那边的环境音像泡水一样不真切。
哪怕文彻偶尔说些“你很痛苦吗?幸好我幸福”的屁话,目的也只是故意幽她一默,所以向他诉说心路历程很安全。
她诉说:“虽然我经常郁闷,但其实是……内分泌的问题,在配药了,所以你不用担心。”
从闹哄哄的背景音中,文彻乐呵呵地提出猜想:“会不会是因为月经要来了?”
她一愣,毫无默契地问:“我的吗?”
“难不成是我的?”
她算自己的日期:“不是我的。”
听筒传来陌生人的闷哼,文彻再次接上话:“调理内分泌,我有好点子——点几个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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