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儿姐,你说萧大哥帮过你,但你怎还没见过蒋大哥呀?”
凫凫将烹好的鸡端到桌上,蹭了把额间沁出的汗珠。
绣娘递给他一只黍窝,应他:“…我每次去到铺子里,都只见到他一个人。”
凫凫接过,就着鸡肉咬下一大口,有些纳闷,“不能呀…蒋大哥平常都在屋内帮活的。”
绣娘却突然问道:“临走时,你听没听到他们铺子里,好似有雀叫声?”
闻言,凫凫露出副了然的模样:“哦!那个,好似是萧大哥前些日子捡到只受伤的雀来着。”
绣娘有些惊愕,“…萧公子?”
“嗯!是挺新奇吧!我当时知道也吃惊了好一会呢。”
凫凫嗯了声,又咬了口窝窝。
鸡肉肥而不柴,汤底细腻,飘着莹润的油花。凫凫只觉得吃上一口,就将这一日奔波的疲惫都冲散开来。
他打心眼里觉得,绣娘这一手厨艺也应与她的绣活并列,堪称二绝才是。
“很难想象萧大哥那般不好靠近的男人,居然愿意出手相救一只小雀呢。”
就着吃得不知天地为何物间,凫凫嘟囔了句。
绣娘被他的话逗笑,忍不住打趣他:“不好靠近?我怎看你呀都快与他二人拜把结义了。”
凫凫却摇头,“不是的绣儿姐,我只是运气好和他们二人说上话了。不若你瞧瞧村中人,有哪人靠近过他们,靠近过那家刀铺呢?”
听此,绣娘有些出神。
她虽与萧公子鲜少交流,但无论是在自己眼中,还是听凫凫描述,她确从未想过萧公子于乡人眼中,会是副难以靠近的形象。
“虽说…萧大哥他们确实有些需要隐瞒的地方就是了。”
凫凫又嘟囔了声,便瞧他夹起一大块鸡腹,送进了绣娘面前的碗中。
“绣儿姐,别光说他们,你也吃呀!”
绣娘回过神来,望着碗中的鸡肉,有些怔愣,“…嗯、哦。”
她有些迟疑,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夹起鸡肉咬了一小口,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作响。
直至口腔内弥漫开那鲜少尝过的肉香,绣娘才堪堪发觉,自己眼眶不知何时便已酸涩难耐。
…离开阿翁后,她似乎已许久未尝过这般味道。
绣娘是极常为那母子二人烹鸡的,可每每她忙完一切,回到桌上时,通常已只剩下残羹冷饭。
甚常有那么一瞬,她已下意识认定为是自己不配得的。
凫凫没发觉她的异常,仍边吃边自顾自道:“绣儿姐姐的手艺这般好,就是叫我进宫当皇太子我都不去!”
绣娘破涕而笑,“说胡话,御膳房装着的可是山珍海味。”
凫凫却挽紧她的胳膊,一本正经道:“那也没有在绣儿姐身边舒心!”
只这一句,便足以将她心中阴翳一扫而空。
夕日偏垂,二人有说有笑吃光了桌上饭菜。
待拾掇好了一切,绣娘才一抬眼,便见日头已将至山腰。
想起近来夜间禁严,她便急忙将凫凫送至路口。
“凫凫,夜里记得把门锁好。”
想起昨夜,绣娘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他。
凫凫点头,接过绣娘为他包好的烙饼,便挥手告别。
直至望不见凫凫背影,绣娘这才缓步往家中走去。
忙活这么一遭,她本是想洗漱好,便睡下的。
但也不知是因为许久未吃得这般多,还是有些忧心昨夜之事,辗转反侧许久,绣娘终是又坐起身来。
她提起烛火,小心翼翼踱步到纸窗边,仔细探听了许久。
见未听到昨夜那般动荡,长舒口气,这才缓缓坐到了绣桌前。
绣娘才欲穿针,屋门处,却蓦地响起“叩叩”的声响。
她被惊得手一抖,绣针便斜斜刺破了指尖。
血珠滴落在桌面,但顾不得疼,绣娘还是急忙将燃烛移到了桌下。
屋中暗淡下来,门外的“叩叩”声却并未止息。
绣娘掩住唇,生怕漏出一丝声响。
直至片刻后,门外响起道低磁的声线。
“是我。”
绣娘一颤,这才堪堪放下心来。
正欲开口询问,但回想起昨夜种种,思忖片刻,她才小声问道:
“…夫君?”
“…嗯。”
听见肯定,绣娘这才小跑至门边,把门小心翼翼开了条缝。
“他们…又来找你了?”
萧珏垂眸,就着朦胧不清的月光,看清了面前之人的容颜。
赢弱而苍白的面,唯一双鹿似的眸正警惕地泛着光亮。
他唇角几不可闻地勾起,旋即,似有些委屈般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
绣娘便悄悄将门拉大了些,示意他进来。
萧珏瞧着那堪堪能容纳身前之人通行的窄缝,张了张唇。
但未待开口,却见那人先多出几许焦躁:“你进来呀!”
绣娘见人迟迟不动,而他身量又太过高大,以至于她根本无法透过他肩膀瞧见外面情形。
索性绣娘扯过他手臂,将人带进屋中,急急掩合了门。
她心脏震若擂鼓,将人拉至身后,这才小心翼翼就着门缝向外探去。
夜色深谧,院中归于寂宁,索性并未瞧见昨夜那几道可怖的身影。
绣娘松口气,却并未回头,自顾自道:“你甩开了他们?”
半晌,身后才传来似泛着委屈的应声。
“…嗯。”
绣娘闻声,这才有些狐疑地转过身去。
却见人就站在不远处,正用手掩着额头,一声不吭地盯着地面。
绣娘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人昨夜将自己带进门时,似乎也是略微低头才进来的。
而她方才心急,直接一把将人扯进了门,全然忽略了那“咚”地一声闷响。
绣娘脸有些白,忙走上前,“抱歉!我没注意,有磕坏吗!”
她垫脚拉下萧珏掩于额上那手,果不其然,露出少许泛红的皮肤。
绣娘有些慌张,便将人拉到绣桌前坐下,“你等等,我去拿些草药…”
但一抬眸,却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平日于绣娘而言已足够宽广的绣桌,此刻于萧珏身前,却宛如张为孩童修设的长案。
更别提他坐在绣娘那把木椅上,一双长腿是伸不直也蜷不下。
…这人究竟是吃什么才能长成这般高大?
绣娘无奈,只得又将人扶到榻边坐下,这才起身往里屋去。
沈母平日总同她抱怨身子不舒坦,而绣娘也担忧她出什么状况,便一直将晒好的草药方子都备在了沈母屋中。
竹筐靠在里屋的角落,一筐装着绣娘自己晒好的药方,另一筐则装着沈知奕从镇上带回来的汤药。
绣娘掀起盖布边角。
只见筐中草药分毫未减。
依稀记得,前些日子沈母吵着背痛,绣娘叮嘱她可以用这些来敷背…但可见,沈母是丝毫未用的。
沈母贯是觉她这些草药都是野方子。
最上头的草药已经干硬,绣娘叹了声,便仔细拾掇出筐底尚且新鲜的草药。
不知为何,她总觉屋中散着浅淡的腥气。
但无心多想,绣娘便抱起草药赶回了前屋。
屋内,萧珏仍安静地坐在榻边。
面前不远的绣桌上,仍摆着零星散落的针线,置于靠窗的那只小匣中,则躺满了光秃秃的花枝。
想来,它的主人应已许久未收到新折下的鲜花了。
屋中虽陈旧,但是被打理的极为整洁,甚有不少处坑坑洼洼的墙面处,还能瞧出被修补后的痕迹。
萧珏便不自觉想起那日,那只带着许多细小的伤口的手心。
他眸色微动,正出神间,门边却传来响动。
绣娘半蹲于他身前,将已捣好的药草搁至膝上,这才抬眸望向他,“萧公子,你低头来我看看。”
那双眸略圆,睫极长,望向他时总是泛着水光,和散不尽的担忧。
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萧珏便已低下了头。
绣娘的指尖有些凉,只轻轻点了点他方才磕在门框的地方,便担忧道:“疼吗?”
那处皮肤方才还只是泛红,这一会功夫却已经肿胀起来。
身前男人果然几不可闻地“嘶”了一声,这才略有些低沉地开口:“…疼。”
绣娘面露歉意,只得边小心替他敷着药草,边小声同他道着歉:“抱歉…我方才太害怕了,昨夜那些人…”
她想起昨夜听到的惊骇之语,咬了咬唇。
乱世之中,许多人便是死于自己一时逞快的口舌。
她无力改变军中谍情,而萧公子,本便是一届从兵,于那些人眼中,早已如俎上鱼肉。
与其因知晓此事而丢却性命,倒不若先苟且偷生的活下去。
阿翁告诉过她,不论怎样,只要活下去…
但绣娘记得,昨夜为首那人,是命令过萧公子向他行军礼的。
遂垂眸片刻,才又谨慎问道:“…他们昨夜为何想杀你?他们在军中的职位很高吗?”
萧珏应她:“图吉长官,是平南军的副帅。”
说着,他顿了片刻,才道:“至于为什么…图吉长官杀人只看心情,许是瞧我碍眼吧。”
绣娘当即小小地惊叹了声,“竟会这样…”
可分明那般高的官职,草芥人命不说,竟还会是敌寇奸细…
理好他额上伤口,绣娘又自桌前寻了块新布,小心替他将额上包好。
“…看来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
自岭南逃灾的一路来,绣娘见过太多所谓的人性。
战火起时,百姓的命便不再属于自己。
被征入伍的壮丁数不胜数,可自沙场望去,不过尽数铺作为铁蹄之下的血河。
数以万计的性命尚且视若蝼蚁。
更遑论,要放过一个亲眼见到他们鬼祟动机的从兵。
萧珏抬眼,正对上绣娘那双泛着忧虑的双眸。
她依旧拾掇着药草,却蓦地开口:“你要小心些…”说着,却咬了咬唇,“如若真的躲不掉,你便再来我家便是。”
绣娘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目光。
“虽然…可能会落得不好的传闻,但总归是比命丢了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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