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海平后,李谨的手术如期举行,他被推进手术室后的时间被无限拖慢,度日如年。
贺广心脏不好,只在门口守了不到两个小时就被医生劝走回家休息,剩下宁莲没人能劝走,和贺嘉宁一起在手术室外的休息室干坐着。
等待太过难熬,贺嘉宁与宁莲有一茬没一茬地搭着话,一看时间还没有走完半圈。于是又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宁莲忽然问他,“你们这次回仙阳,都玩了些什么?”
在儿子的手术室门口问玩得怎么样,怎么看都有些不合时宜,再看宁莲表情并无故作轻松的模样,贺嘉宁便知道她实则想问的是他怎么看待李谨的那对养父母。
离开之前,宁莲贺广夫妻俩专程到仙阳去接他们,他们让李谨和贺嘉宁先上了车,两对夫妇又在院子里的榕树下聊了很久。
聊的什么他们不得而知,宁莲与贺广回到车上后神情也很平常,仿佛只是说着寻常事宜。
眼下宁莲这样问他,贺嘉宁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最为妥当,索性不作他想,当真把他和李谨在仙阳这两天出去看到听到吃的玩的一一说给宁莲。
宁莲分明听得认真,等他说完才问,“他们……知道你们的关系吗?”
这话由宁莲问出来着实有些尴尬,贺嘉宁可以打哈哈糊弄过去,但还是点头,“知道。谨哥和他们说过。”
宁莲沉默片刻,却是问道:“你和他回去这两天,他家里有没有给你受什么委屈?”
这是意料之外的问话,换成贺嘉宁愣住,再看宁莲面露关怀和担忧,才意识到这是宁莲在关心他有没有受到欺负。
哪怕他已经是个能抵挡许多伤害的成年男人了。
“没有,”贺嘉宁觉得自己已然有些哽咽,但将其隐藏得很好,只是摇了摇头,“叔叔阿姨就是很平常地对我们,把我当客人,没让我受任何委屈。”
他说的也是实话,李谨的养父母对李谨亲切,对他又未免拘谨,不过比起忽然间就熟络起来,这份拘谨透露出的朴素反而让贺嘉宁安心。只是这些话又不必说给宁莲说。
宁莲又沉默一会,伸手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对不起,嘉宁,是妈妈让你受委屈了。”
“不……”贺嘉宁吃了一惊,正要说话,又听宁莲叹了口气,“等你毕业了,就回国来吧,想继续做导演也好,想进公司也可以……爸妈不拦着你们了。”
贺嘉宁听出她话外之音,更加意外,甚至有些不可置信,“妈……”
“我们这次来仙阳,是你哥的养父母邀请我们来的,他们让我和你爸偷偷在楼上看你们一会,”宁莲顿了顿,“我们看到,你们和他们说说笑笑,这时候我和爸爸才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和你们这样说过话了。”
“他们说李谨主动和他们说了你们俩之间的事,他们也很挣扎,但最后还是接受了,他们说总不能让自己孩子在自己家里被最亲的人伤害,”宁莲苦笑一声,“我和你爸爸总是自诩高学历高文化,还被说是什么成功企业家,到头来对自己孩子却还不如一对没受过什么教育的普通夫妻。害得你小小年纪出国受苦,还害得你哥得病……”
“我哪里受什么苦,学校里就没有比我还吃住得好的同学了,”贺嘉宁心里同样感慨,没料到事情的转机竟然最后出现在李谨的养父母身上,然而宁莲已是自责到不行,贺嘉宁忙抱着母亲的肩膀安慰她,“我哥的病也怪不得你和爸爸,谁都不想这件事发生,但这是基因决定的概率事件,现在早期发现了能治愈总比发现得晚要好。”
宁莲不知听进去没有,靠在他的肩头默默抹泪,贺嘉宁搂着她又宽慰几句,最后也不再说话,只互相依靠着等手术结束。
再晚些时候贺广再次赶来,他在家里也心烦意乱休息不住,不如来医院和他们一同等待,摆出严父的架子问了贺嘉宁五分钟他的学业和事业,然而手术室门口一有动静,他整个心就飞了过去。
焦急地等待中,手术室门上的灯终于熄灭,医生走出来,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手术很成功。
但是李谨还不能出院,要先留无菌室观察48小时,再在住院部恢复一段时间,确认完全没问题了才能出院。
几人自然点头配合,宁莲方才还泪水涟涟的双眼已经重新弯起,眉眼都是止不住的松快。
贺广也长吁一口气,强压下去的疲惫终于化作一个长长的哈欠,疲态尽显,主动说要回去睡会。宁莲年纪同样大了,还跟着贺嘉宁一起熬了这么久,也被贺嘉宁把她同贺广一起叫人送回家休息了。
除了还在医院帮忙整理记录事情的李谨助理,只剩下贺嘉宁自己坐在医院,他拿出手机先给李谨的养父母发了消息,又向医生确认李谨能醒来的时间,也扛不住疲倦,到医院外的酒店去补觉。
两天后,李谨转移到普通病房,来看望他的人数不胜数,通通被助理按照他的要求卡在外面,只有陈继梁和另外几个一起创立公司的老员工进来了。看望完贺嘉宁送他们出去,被陈继梁拽到门边,“嘉宁,你和你哥你爸妈一点血缘都没有?”
他父母和贺广与宁莲顶多算是族亲,族上至少隔了几岔,贺嘉宁摇头,“没有。”
陈继梁站定思考一会,又问,“那你和你哥到底什么关系?”
贺嘉宁在李谨能说话后都是和父母在一起,再后来看望他的几个人就陆陆续续来了,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和他单独说上一句话,也没法猜测陈继梁到底推测到了什么,又想说什么。
他皱了皱眉,“梁哥,有话直说。”
“不好意思,我想问你和你家里的血缘关系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保证谨记不受到谁的影响。”陈继梁意识到自己发问得太直接,放缓了语气,“你哥进手术室前立了遗嘱,遗嘱除了他和律师那里有,我这里也放了一份。我没法给你看,但我建议你找他要来看看,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问了。”
陈继梁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于是贺嘉宁只说让他自己去问李谨他二人的关系。见陈继梁因此有些吃瘪,贺嘉宁也不真和他为难,同他道过谢便把这段对话结束。
送走陈继梁,病房里贺广与宁莲也离开了,李谨见他进来,笑着朝他勾勾手,两只手便握在了一起。
李谨说,“刚才爸妈说他们不反对我们了。”
“嗯,你做手术时候我就知道了。”贺嘉宁亲了亲他的额头,“你的手术也成功,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李谨扬着头要亲他的嘴唇,被贺嘉宁克制着浅尝辄止,才慢吞吞地问,“那你怎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贺嘉宁一顿,正摸着他脸颊的手也停了下来。
李谨对他情绪的感知太过敏锐,叫他一时无处可藏。
毕竟是刚做完手术的恢复期,又是在医院里要避讳,他原本想等李谨好全了再提想看遗嘱的事,但眼下他若是准备搞些瞎话糊弄李谨,李谨面上陪他装傻,背地里又不知道要多想到哪里去。
贺嘉宁叹了口气,将方才陈继梁同他的对话和盘托出,并提出自己想看看这份遗嘱。
遗嘱附录里的各类资产写了许多页,遗嘱正文倒是十分精简:所有遗产由贺嘉宁个人继承。
饶是贺嘉宁有过这种猜测,真见到屏幕上白底黑字加了公章的文件,他还是忍不住想摇摇李谨的脑袋,问问这个生意场上的老狐狸是怎么长出一颗这么执着的心。
贺嘉宁沉默许久,故作轻松地问道,“你的律师水平看来不太行,也不加个让我不能再找配偶的条件。”
李谨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看到我这么爱你的份上,你能不能稍微感动一点给我讲点甜言蜜语?”
李谨大病初愈没什么力气,也压根没使什么力气,贺嘉宁还是配合着向后摇了摇身体,笑道,“感动,至于甜言蜜语——你好好保重身体,免得我拿你的钱去找新的小男友。”
李谨恨得牙痒痒,揪着他的脸颊狠狠捏了一下,“重新说。”
贺嘉宁也不说,就望着他边乐边讨饶,李谨见他识趣,把原本就不重的手松开,忽然开口,“嘉宁,我不是什么很大方的人,你说的事我一早就想过。”
贺嘉宁笑容一滞,语带警告,“谨哥——”
李谨这回没有怕他,亲了亲他的手心,“但我还是希望如果真有那一天,你不要总是记得我,你要去认识新的爱人,过新的人生。如果我的资产用来为你铺好未来的路,那是我的痛苦,但也是我的快乐。”
贺嘉宁的回答是撤开手心,回给他一个亲吻。
他忽然记起上一世的李谨在死前也立了遗嘱。
所有可变现的资产都给他的养父母。谨记集团平稳过渡给了下一任执行总,稍微令人意外的是股权除了基本留给了宁莲之外,还有百分之一给了贺嘉宁。
加上这百分之一,宁莲和他就掌握了谨记的绝对控制权。
这是李谨留给宁莲的养老钱,也是李谨留给谨记的安全线。
即便他与李谨争锋相对地做了多年对手,到头来李谨还是对他的能力和人品给出了他能给出的所有信任。
可惜直到遗嘱生效那天李谨才让贺嘉宁知道。
可惜直到这一世的今天贺嘉宁才明白,那百分之一里除了信任,还有他隐藏着的爱意。
幸运的是重来一世,遗嘱不必生效,爱意也不必隐藏。
(本单元完)
终于写完了这个单元!一个单元九万多字,快赶上我平常一篇文了[捂脸笑哭]感谢大家支持[求你了]目前是打算下个单元开虫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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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一单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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