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尧鞋子都顾不上穿,他在前面跑,悬日叼着鞋子在后面狂追,但追不上。
“将离!”
将离身体颤抖,露出的胸膛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额头豆大的汗珠打湿额间碎发,双眸紧闭,红润的唇被咬得死白,似陷在某种巨大的哀切里无法挣脱。
封尧慌得六神无主,他紧紧抱着将离的身体,不断呼唤,但将离依旧醒不过来。
事关心魔,梵月和微澜也无计可施。
白荼踏入,掀开床幔一看,蹙眉,“他又记忆回溯了。”
“记忆回溯什么意思?”
止渊道:“意思就是……他回到了心魔伊始的时候,陷在那里出不来了。”
微澜面色一僵,“糟了!如果将离无法在两个时辰里挣脱出来,他的神魂就……”
神族强大的能力背后藏着不堪一击的心境,一旦深陷心魔无法挣脱,神魂便会彻底碎裂!
封尧垂眸片刻,忽道:“能把我送进去吗?”
几人对视一眼,还是止渊道:“能,但小崽……你要清楚一件事,若无法唤醒将离,你将与他一起湮灭在心魔里永世不得出!如果是这样,你……还要进去吗?”
封尧抬眸,坚定道:“来!”
白荼叹了一声,梵月沉默不语,微澜面露怀念。
——
一股热意自头顶侵入,封尧眼前一黑,身躯重重倒下。
再次睁眼,他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果冻身体,脑子有几秒钟的空白。
还真是幽灵。
问题是他怎么动,现在又是什么时候?
封尧试了试。
唔……有腿,就是有点短。
他迈着两条小短腿,撑着还没矮凳高的身体朝外走去,可门却推不开。
有封印。
看来将离已经知道他身上魔族血脉的事情了。
封尧出不去,只好待在殿内等将离回来,将离果然如回忆里那般每至夜深人静就会来。
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道极轻的脚步声朝床榻走来,若不是封尧醒着只怕真听不到。
将离蹲在他床边,抓起被他踢开的被子给他盖上。
“封印动了,你想走,对吗?”
寂静的夜里没有一丝回声。
将离的声音压抑着无可言语的痛苦与挣扎。
“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本太子当什么!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陪一段时间而后再也不会回来!”
“我不会。”
压抑窒息的空气里忽地传来一道声音。
将离浑身一震。
封尧在将离慌乱的目光下掀开被子坐起来。
“你……没睡?”
封尧“嗯”了一声,他低头握着将离的手,可果冻质感的手太小太滑溜,怎么也握不住,心一横直接抱着将离的脖子跳到怀里。
将离身躯猛地一震。
封尧牢牢搂着,小声道:“我不想走,我就是……想见见你,可我出不去。”
“你想出去?”
封尧颔首,“我想见……”
“你又离开是不是!”
“啊?”封尧迷茫一瞬,刹那间以为自己刚才说错话了,回想了半天却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不是……你听话只听一半啊?”
“你还是想走!你骗我打开封印结界,然后你便可以畅通无阻地离开,是吗?”
将离陡然暴怒,一把掐住他的后颈,果冻质感的身体本就脆弱,将离手掌力气极大,封尧只觉后背的果冻要被掐散了。
封尧痛呼一声,没等他开口解释,将离倏地将他一把从肩头拽下掼倒在床。
将离面色阴沉,双眸赤红,“别想让我放你出去!除非你杀了我!”
封尧被扔在床上,恰巧磕在木头上,哭丧着脸,小声道:“将离,我疼~”
将离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原地,面上怒色渐消,眼神有几分躲闪,叹了口气,从旁边架子上拿了一瓶药,坐在床边扯过他的胳膊,一言不发地上药。
封尧唇边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岂料,将离忽然道:“你最好安安分分待在这里,别指望我会心软放你出去,也别装可怜,我不吃你这套!”
封尧乖巧地“嗯”了一声,又把掌心的瓷瓶塞到将离手里。
将离觑了一眼瓷瓶,“什么意思?”
“救命的……给你,你日日带在身上……可好?”
将离欲言又止,盯着瓷瓶看了许久,什么也没说却将瓷瓶收下了。
将离走了,不知是不是上次他半夜醒来的缘故,一连数日他都未曾见过将离。
封尧在心里算着时间,幻境和外面的时间流速并不等同。
今日便是神魔大战,也是最后半个时辰。
若这半个时辰他无法让将离苏醒,他与将离都将被心魔湮灭。
除了结界没人看着他,一个普通的封印,能关住小幽灵却关不住封尧。
封尧早就破了将离的结界,只是为了防止将离多想才按捺至今。
他踏出封印,循着记忆往战场赶去,体型太小一路在刀刃相接的战场穿梭却始终没人发现他。
倏然!
封尧眼前出现一抹赤红色的身影,提着一杆红枪与魔气四溢的魔尊对打。
将离!
封尧顺着墙根一边躲踩踏,一边朝将离那处飞快赶去。
红枪被打落,将离重重摔在地上,穿云箭破空而来,直抵胸膛。
就是现在!
封尧飞扑而上,挡在将离身前,穿云箭穿胸而过。
“尧尧!”
身体一软,他落入将离怀里,口鼻涌出的鲜血浸染清透的果冻身体,锥心的痛疼得他话都说不出来。
“尧尧?”将离面上血色顷刻间褪却,睫羽轻颤,“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什么要给我挡箭!”
封尧勉强伸出一只手攥紧将离的衣袖,“你别问为什么了,拿丹药给我啊!”
穿云箭又不是盖的!他真快撑不住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将离果然记下他的话将瓷瓶带在身上,从怀里掏出瓷瓶,手却抖得倒不出瓷瓶的丹药。
将离都要急哭了。
丹药终于倒出来,封尧刚要开口说话,却被急不可耐的将离掐着下巴将丹药放进去。
嘎巴——
封尧被硕大一颗丹药卡住喉咙说不出话,手舞足蹈。
将离又疯狂摇晃他的身体。
“唔……”
一个未经咀嚼的丹药就这么顺着喉咙下去了。
“……”
失策!
忘了幽灵身体太小。
下次还是做小的,避免噎死自己,得不偿失。
大约片刻功夫,封尧胸口的血洞竟奇迹般开始愈合。
将离紧紧拥着他,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手臂以及微微颤抖。
“活着……热的,你的身体是热的!”
胸口的暖意如火炉般温养着他的身躯,封尧还有些虚弱,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抚上将离的脸庞,柔声道:“将离……你看,我没死,我没有因你而死,不要再困于心魔了,好不好?”
将离发怔,深邃黝黑的瞳孔闪过一抹清透的琉璃色,神情微微呆滞,“心魔?”
“对。”封尧倾身过去,额头相抵,咽下喉咙的血沫,“将离,一切的一切皆是我心甘情愿,从未心有怨恨。过去已然无法改变,但你我仍有未来可期。不要再困顿于此,亦不必再怪罪自身,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个以后。”
“……以后?你不恨我?”
“不恨。”
将离自胸腔重重舒出一口气,脸颊相贴,不顾封尧唇边血迹浸染,轻声道:“尧尧,你知道的……若此誓言立下,我……再也不会放你离开。”凑近,去听封尧越来越虚弱的呼吸声,听来话给了选择,但手却死死握着,“尧尧,你要放弃你追寻的自由,与我……同沉沦于此吗?”
刹那间,封尧眼前场景一变,回到漆黑寂静到阴森恐怖的地下暗室,四周一片黑,他被反手绑在椅子上,数日的黑暗、饥饿、安静一点一点瓦解他的心防,那些人想将他逼疯,可他没疯。
角落出现一个孔洞,一束微光照进来,洞口传来阿姐的声音。
“宝宝,你还好吗?”
封尧想回应她,可连日的饥渴让喉咙如同火烧、提不起力气,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轻轻敲击椅背,回应墙后的女人。
白玫的声音带了几分喜色,但似乎是怕被人察觉刻意压低声音道:“宝宝,你别怕,我已经在找人救你出去了,再撑一撑,出去后快跑,再也不要回头,你自由了!”
*
自由?
血模糊双眸,封尧看向天际,不知从何处来的鸟儿在天际尽头盘旋数圈,扇动翅膀落在一处屋檐上,桀然一笑,“天地海阔,只有你……才是我的自由。”
时辰到了,封尧的身体已经虚化,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抱住将离,道:“回家吧,别让我……等太久了。”
他要把将离带回去,踏出凄凉孤寂的宝座,跨过血肉纷飞的战场,飞过人声鼎沸的人间,掠过神魔独立的上界,回到他们的家。
要让这座巍峨的高山生机勃勃,花开遍野。
*
“回来了!神魂归位了!”
“崽崽的神魂也回来了!”
同一时刻,长华峰上空积聚一片火烧云,云层中两道金光与正殿相接。
微澜惊呼一声,“你们看窗外云层!”
云团里出现一行赤金字体。
【双剑合璧,可力挽狂澜。】
止渊弯唇一笑,“前半句预言被破了。”
金光大现,一片火烧云下,双龙盘旋,渡上一层赤金色。
第七日,封尧醒了。
他侧身躺着,身上盖着薄被,腰间横着一只坚实的手臂,后背贴着某个人温热的胸膛。
“醒了?”
将离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封尧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侧过身埋入将离怀里,不清不楚地呢喃两声,“你怎么醒的比我还早?”他还有些困,半蒙着眼去捉将离的手腕,搭脉片刻,双眼猛地睁开,睡意全无。
封尧坐起身,“你的伤……都好了?”目光落在将离垂在肩头银白如瀑的长发,深邃难明的黑瞳变回清透的琉璃瞳,面上再无哀切,只有如沐春风的清浅笑意。
将离曲臂勾着他的后颈,扯入怀抱,“吾的伤皆因心魔,心魔散去,伤自然也好了,只是可惜……变不回从前乌发黑瞳。”沉吟少顷,“你若真想看,吾也……”
“不用!”封尧当即打断,他捏着将离一缕顺滑的银发,眼尾勾起,“这样就很好,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这以后出门,人家小姑娘看到你满头白发说不准就不敢靠近了!这不正合我心意?”
“好,都依你!”将离含笑道。
封尧挑眉,“只能给我看!敢招蜂引蝶我就……”眼珠转了转,“我就把你把你关起来!就像你当初一样!”
将离的呼吸肉眼可见地急促了几分,皮肉抖动,带着莫名兴奋。
封尧任将离抱着也不挣扎,手指又捻了一缕自己的乌发,一黑一白两股头发交缠在一处,玩了一会儿忽然道:“对了,明日我们去藏书阁吧。”
“要……重修剑心?”
封尧颔首,玩头发玩得不亦乐乎,“魔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还是要早做准备才是。”
魔族受化骨石桎梏,暂时退却,但确非长久之计,只怕有后患。
将离陡然沉默下来,“尧尧,你若再次走上此路,未来死去的人只会有增无减,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封尧放下头发,道:“刚醒的时候,我迷茫痛苦,我不知道我这一生到底算什么,我厌恶自己,也心疼那些因我而死的人,一度想彻底逃开这一切,我想着只要逃走了便不会再有人因我而死了。直到……”
封尧想起那日北三门的场景,“直到我踏入北三门,我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容,看着你为了护住上清境以命相搏,那时我就在想我要抛下你们去偷生吗?”
将离哑声,“那你……”
“我不想。”封尧叹气道:“我讨厌这个只因血脉便将我视为异类的世界,但这个世界不止有他们,还有你,有宁泱,有无数我在意的人。那时我便明白,如果我想护着你,护着宁泱,护着我所熟悉的一切,就必须再次走上这条路。我不能逃避,这是我逃脱不得的使命与责任。”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这是他的使命,他不做,总要有人做。
但他做了,就能死最少的人。
将离盯着他看了半晌,叹了一声,“长大了。”
封尧唇角勾起,眉眼带笑躺在将离怀里,他们前面有一块铜镜。
封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浑然陌生,细看之下却又看出几分熟稔。
曾经的他明媚爱笑、风情万种,但眉宇间总带着一分天真。
现在的他眉眼依旧笑着,只是眼底却多了几分稳重与坚定。
恍若新生。
窗外倏然出现一道影子。
“将离,你醒了没,醒了就赶紧出来,前方来报,妖鬼二界封印碎裂,破地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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