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的雨水带着咸腥的海风味道。檀九重站在废弃戏台前,手机屏幕上的红点不断闪烁——裴子晏最后发出的定位就在这里。
三天前,栖梧阁镜中的白影消失后,那六只半乌鸦就一直跟着她。此刻它们停在戏台斑驳的牌匾上,血红的眼睛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牌匾上‘庆云戏台’四个字已经褪色,但隐约可见当年金漆的痕迹。
手腕上的铜钱手链突然发烫。檀九重低头看去,两枚铜钱表面浮现出细小的文字——‘癸酉年七月初七’。正是1937年玉成班出事的那天。
“果然有联系...”她轻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铜钱。这是用裴子晏留下的两枚铜钱串成的,沾过他的‘血’,也沾过她的泪。
戏台大门虚掩着,门缝中透出微弱的灯光。檀九重悄无声息地靠近,从缝隙中望去——
裴子晏坐在一张棋盘前,对面是个穿戏服的老者。老者背对着门,花白的辫子垂在脑后,裸露的手背上布满了诡异的鎏金纹路,与瓷枕上的婴戏纹一模一样。而更令檀九重心惊的是,裴子晏换了一身民国样式的藏青长衫,正是照片中那个酷似他的男子所穿的款式!
“师兄,这一步你已经想了七十年。”老者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可惜,还是没长进。”
裴子晏执棋的手指顿了顿:“师弟,你执念太深了。”
“深?”老者突然尖笑起来,“是谁答应陪我完成《牡丹亭》?是谁在火场里丢下我?”他猛地转身,露出一张布满缝合线的脸——正是那晚在归乡客栈袭击他们的黑袍人!
檀九重倒吸一口冷气,不小心碰响了门轴。两人同时转头看向门口,她来不及躲闪,正对上裴子晏的眼睛——那双往日含笑的眸子此刻冰冷陌生,仿佛隔着八十年的时光在看她。
“九重?”裴子晏的表情瞬间鲜活起来,又变回她熟悉的那个‘学弟’,“你怎么...”
老者突然暴起,宽大的戏服袖中飞出数十道银光——是傀儡线!细如发丝的银线瞬间刺入裴子晏的后背,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裴子晏!”檀九重抽出桃木钉冲进去,却见裴子晏被操控着向她扑来。他的眼睛大睁着,嘴唇艰难地蠕动:“跑...”
银光闪过,裴子晏的手被操控着划向她的手臂。檀九重闪避不及,右臂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浸透衣袖。奇怪的是,伤口并不深,但一阵麻痹感迅速蔓延开来。
“毒?”她踉跄后退,同时从腰间抽出墨斗线。
老者狞笑着操控裴子晏继续进攻:“檀家的小丫头,你父亲没教过你,别人的傀儡戏不能随便打扰吗?”
檀九重不答,墨斗线在她手中如活物般展开,形成一张细密的网。当裴子晏再次被操控着攻来时,她灵巧地绕过他的攻击,将墨斗线缠上那些傀儡线。线绳相触的瞬间,火花四溅,老者闷哼一声,显然受到了反噬。
但更让檀九重震惊的是,在制住裴子晏的刹那,她碰到了他的手腕——没有脉搏!虽然早知道他的心跳异常缓慢,但此刻竟然完全停止了!
裴子晏趁她分神,突然贴近,染血的手指在她掌心快速划过。微凉的触感让檀九重意识到,他是在画符!她不动声色地握紧拳头,继续与老者周旋。
“杜十娘,”裴子晏突然开口,声音变得异常沉稳,“你要的童子骨已经毁了,阴婚契也已完成。何必执着?”
老者——杜十娘?——狂笑起来:“师兄啊师兄,你以为我只要童子骨?”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口一个黑洞般的伤口,“我要的是你的‘不死身’!当年火场里,为什么只有你能活下来?”
檀九重趁机观察四周。戏台内部保存完好,仿佛时光停滞在1937年。梁上悬挂着各式傀儡,其中一个特别显眼——它穿着合身的戏服,而那张脸,赫然是裴子晏的模样!
“学姐...”裴子晏突然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数到三,用墨斗线缠住他的左手小指。”
没等她回应,裴子晏已经开始倒数:“一...”
老者正疯狂地讲述着当年的恩怨,唾沫星子飞溅:“...我花了三十年找到那个瓷枕,又花了四十年凑齐九个童子骨,就等着阴婚契完成这天...”
“二...”
檀九重悄悄调整墨斗线的角度,余光瞥见后台帘幕微微晃动,似乎有人藏在后面。
“三!”
裴子晏突然暴起,原本刺入他后背的傀儡线齐齐断裂。檀九重几乎同时出手,墨斗线如灵蛇般缠上老者的左手小指——那根手指不自然地弯曲着,正是瓷枕底部血手印缺失的部分!
老者发出不似人类的惨叫,身体像提线木偶般抽搐起来。与此同时,后台冲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手持剪刀斩向空中无形的丝线:“爷爷住手!”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她的动作,老者身上的戏服突然塌陷下去,仿佛里面的人瞬间消失了。少女接住落下的戏服,从里面抖出一个小巧的傀儡——木质身体上刻满了与瓷枕相同的纹路。
“阿青!”傀儡竟然还能发出声音,虽然微弱了许多,“你这不孝女...”
名叫阿青的少女将傀儡塞进布袋,转身对两人鞠躬:“对不起,爷爷的痴呆症又犯了。”她好奇地打量着裴子晏,“您长得真像爷爷的师兄...他房间里还有您的照片呢。”
檀九重警惕地挡在裴子晏前面:“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阿青正要回答,裴子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团黑气从口中溢出。少女见状,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您真的是裴师伯!爷爷说过,您会‘吐黑雾’!”她兴奋地从颈间取出一枚铜钱,“看,这是您当年给爷爷的!”
铜钱上刻着‘玉成’二字,与檀九重在瓷枕旁发现的那枚一模一样。
裴子晏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他接过铜钱,手指微微发抖:“杜师弟...还留着这个...”
“爷爷说1937年那晚,您把他推出火场,给了他这个保命。”阿青眨着天真的大眼睛,“后来他痴呆了,总说您欠他一出《牡丹亭》。”
檀九重听得一头雾水。1937年?那岂不是八十多年前?而眼前的裴子晏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学姐。”裴子晏突然抓住她的手,“我们得走了。”
阿青却拦住他们:“等等!师伯既然回来了,能不能帮爷爷完成心愿?就唱一次《牡丹亭》的‘离魂’,他的痴病说不定就好了!”她指向戏台后方,“戏服都准备好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檀九重看到梁上悬挂的那个裴子晏模样的傀儡旁边,赫然挂着一套旦角戏服——尺寸正合她的身材!
“不必了。”裴子晏冷声拒绝,拉着檀九重就往门外走。
阿青在身后喊道:“师伯不想知道檀教授的下落吗?”
檀九重猛地停住脚步:“你说什么?”
少女露出狡黠的笑容:“爷爷虽然痴呆了,但记性很好。前几天有个长得像您的人来找过他,问了些...关于‘不死身’的事。”
裴子晏的手骤然收紧:“带我们去见他。”
阿青领着两人来到戏台后的厢房。房间堆满了各式傀儡和戏服,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玉成班全体成员的合照,与张伯给的那张一模一样,只是背面多了一行小字:‘癸酉年七月初七,与子晏师兄摄于庆云戏台。’
檀九重仔细端详照片中后排的年轻男子,再看看身边的裴子晏,除了衣着不同,五官几乎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她喃喃道。
裴子晏却盯着床上蜷缩的人影——那是个干瘦如柴的老人,双手被布条绑着,正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师兄说好一起长生...骗子...”
阿青解开老人的束缚:“爷爷,您看谁来了?”
老人浑浊的眼珠转向裴子晏,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扑过来:“童子骨!给我童子骨!”他枯瘦的手指抓住裴子晏的衣领,“你说过...用阴婚咒就能不死...为什么骗我...”
裴子晏任由老人撕扯,眼神悲哀:“师弟,长生不是这样的。”
老人突然安静下来,歪着头打量裴子晏:“你...不是师兄。”他咯咯笑起来,“师兄早就死了...和沈胭脂一起烧死了...”他猛地指向檀九重,“除非...你是来找‘她’的!”
檀九重一惊:“谁?”
老人却不回答了,转而哼起《牡丹亭》的调子。阿青歉意地解释:“他经常这样。不过...”她压低声音,“那个长得像您的人,留下了一样东西。”
她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里面是台老式录音机。按下播放键,传出一个男人虚弱的声音:
“子晏,如果你听到这个...我找到‘她’了...瓷枕只是幌子...真正的钥匙是...”
录音到这里突然中断,只剩下沙沙的杂音。
檀九重如遭雷击——那是父亲的声音!
“什么时候录的?”她急切地问。
阿青想了想:“大概一个月前?那人走得很急,说是要赶在月圆前上山。”
檀九重与裴子晏交换了一个眼神。父亲失踪五年,一个月前却出现在闽南?而录音中提到的‘她’是谁?
老人突然又发作起来,这次他抓起剪刀刺向自己的手腕:“血...需要童女血...”阿青慌忙制止他,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趁这机会,裴子晏拉着檀九重退出房间。雨已经停了,月光照在荒废的戏台上,显得格外凄清。
“解释。”檀九重甩开他的手,“1937年你就在玉成班?那个杜十娘真是你师弟?我父亲录音里说的‘她’是谁?”
裴子晏望着月亮,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学姐,有些事...”
他的话戛然而止。檀九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戏台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个穿红肚兜的无面孩童,正歪头"看"着他们。而更恐怖的是,它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傀儡——穿着周小荷病号服的迷你人偶!
孩童缓缓举起另一只手,比出"五"的手势。檀九重这才注意到,它原本的六只半手指,现在只剩五只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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