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很顺利。苏辰轻而易举就将杨庄主请到了绿杨荫里最老的杨树下。按照觞羽的指示,他在杨庄主掌心画下一个微小的符印。刹那间,杨庄主的目光凝固了,巨大的惊喜和激动冲破了他平日的沉稳。他张开双臂,紧紧拥抱着一团在苏辰眼中虚无的空气,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哽咽声在寂静的树下格外清晰。父女相见,纵然阴阳相隔,那份悲喜也足以撼动人心。
漫长的低语后,杨庄主红着眼眶,与无形的荫里达成了共识:永远守住这个秘密,让杨絮作为“人”,无忧无虑地重新开始。
看着杨庄主脸上失而复得却又转瞬将逝的复杂神情,苏辰心头涌上一股暖意,也夹杂着一丝酸涩。他联通了觞羽的讯灵阵,带着一丝希冀问:“这法术…能延长吗?让他们多待一会儿?”
讯灵阵那头沉默了一瞬,觞羽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你没想过,荫里为什么选在‘现在’见他吗?”
“什么?”苏辰心头掠过一丝不祥。
“她的时间到了。活不过明天。”
苏辰呼吸一窒:“为什么?!”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要彻底斩断絮与精怪的根源,助她真正为人,本体杨树必须毁去。荫里…早已是强弩之末,灵光将熄。”觞羽的语调毫无波澜,陈述着一个冰冷的事实。
“怎么救她?”苏辰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执拗。
“苏辰,”觞羽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们无权,也无力,干预任何生灵既定的生与死。”
“所以就要眼睁睁看着她消失?!除此之外,真的别无他法?”苏辰感到一股无名的怒火在胸腔里冲撞。
“别无他法。而且,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觞羽的结论斩钉截铁。
这一刻,苏辰清晰地感受到通讯另一端传来的、那种近乎非人的冷静,冰冷得刺骨。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丝尖锐的嘲讽:“这就是醉月阁最终放弃你的原因吗?觞羽?”
“嗯?”觞羽似乎没料到这个突然的转折。
苏辰的话语像淬了冰的刀:“你永远学不会,这世上有东西,是任何‘价值’、任何‘命数’都衡量不了的——比如,一条命!”话音未落,他猛地切断了通讯。
讯灵阵的光芒湮灭。觞羽握着微微发烫的阵盘,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苏辰那剜心刺骨的话只是掠过耳畔的风。他知道苏辰会失败,就像试图用螳臂阻挡滚滚车轮。生死?很重要。但**命数如织,天意如刀**。他曾站在深渊之底,仰头质问过那片冷漠的苍穹——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堕入无极渊?为何连那至高无上的“道”,都默许了他成为牺牲品?他成为半魔,或许……也带着一丝可悲的侥幸?妄图以这不被天道所喜、不受天道辖制的污秽之身,挣得一线喘息?荒诞。但这世间,本不就是一出荒诞剧么?他后来站在天定盟那冰冷的大殿上,得到的答案比深渊更寒:“此乃汝命。汝本……不该活着爬出无极渊。汝之存在,即是错谬。”——“你活该如此。”
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觞羽才像想起什么,懒懒地朝门外吩咐:“吴方,把最好的金疮药、凝神散,备一份送到半日茶楼。”话出口,他才记起,药瓶底部的暗语标记……似乎忘了跟苏辰提。那家伙,十有**看着药瓶疑神疑鬼,不敢下口吧?觞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自嘲的弧度:看来自己这“不靠谱”的名声,是彻底坐实了。
绿杨树下,苏辰深吸一口气,指尖蘸着残余的朱砂,快速在自己眉心也画下那道符。视线瞬间变幻,荫里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出来——眉眼间,果然与杨絮有着七八分相似。
荫里透明的身影带着一种释然的平静,嘴角噙着极淡的笑意:“苏公子,此间事了,您该离开了。还有未竟之事吗?”
苏辰看着她,仿佛要穿透那虚幻的身影,抓住一点实质:“我觉得这结局不够圆满。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你?”他的声音里带着不甘的急切。
“你的心意,荫里领了。”荫里轻轻摇头,笑容里没有遗憾,“但凭你之力,逆天改命,绝无可能。况且,**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唯有我消散,絮儿才能真正挣脱枷锁,干干净净地做一世‘人’**。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
一旁的杨庄主早已泪流满面,他望着荫里,眼神痛苦却无比坚定:“孩子……爹……尊重你的选择。”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荫里的身影开始变得飘忽、透明,如同晨曦中即将消散的薄雾。在彻底淡去的前一刻,她仰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茂密的枝叶,望向了无垠的天空,声音轻得像叹息:“絮儿她啊……小时候总羡慕河边的柳树,春日里柳絮纷飞,像下着一场温柔的雪……真好看。所以她才给自己取名‘絮’吧?今天……就让娘亲,也给她下一次雪吧。”
话音落处,她的身影彻底化作无数莹白的光点,消散在风中。
与此同时,寂静的绿杨荫里,毫无征兆地,漫天飘起了鹅毛般的、纯净的雪花。纷纷扬扬,温柔地覆盖了整个山庄。
不远处回廊下,杨絮好奇地伸出手,接住一片晶莹的雪花。冰凉的触感在掌心化开,一丝莫名的、空落落的感觉,毫无缘由地攥紧了她的心口。她茫然四顾,却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心悸从何而来。
苏辰独自站在纷飞的大雪中,冰冷的雪花落在他发间、肩头,迅速融化,留下更深的寒意。他没有拂去,只是沉默地转身,一步一步,踏着新积的雪层,离开了这片弥漫着悲伤与温柔的绿杨荫里,走向半日茶楼。
茶楼温暖的灯火在雪幕中晕开模糊的光晕,像另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那些悲欢离合,本与他无关,却像这漫天风雪,无孔不入地钻进心底,搅得一片冰凉。他扯了扯嘴角,一个自嘲的弧度。家?等他的人?不……他此刻,不过是一个连归处都显得模糊的、淋雪的行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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