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河平原十分辽阔,渭水自西向东,蜿蜒流过,浩浩汤汤。渡魂船缓缓行驶其间。
黑夜里,只有倒挂的星河还在闪烁,点点银光成为唯一光源。
坐在渡魂船里,马子良回头,看了看东边,他们离河洛已去百里,巨船慢慢向西行驶,从人迹罕至到荒无人烟。
刚刚的那个话唠鬼差从船头探身,望了望船里的鬼魂,回头对鬼差一号说:“时间差不多了吧?可以解定魂咒了。”
鬼差一号沉默,没有答话。
鬼差二号走了过来,坚定地说:“不!时辰还没到。”
话唠鬼差怀疑地看了鬼差二号一眼,“真的吗?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呢。”
鬼差二号淡淡地看了话唠鬼差一眼,“爱信不信。不过如果定魂术效用未够,你提前解了,他们魂魄有失,看你怎么和秦老板交代?”
话唠鬼差悻悻地耸耸肩,就要作罢。
此时鬼差一号又添油加醋地补充了一句,略微有些幸灾乐祸:“说不定就把你宰了,给他的那些植物当肥料。”
“诶,你这话说的。”话唠鬼差除了话唠外,还是个激不得的主子。此刻听了鬼差一号和鬼差二号的恐吓,“我早就算过时辰了,如果你们按要求执行,在勾魂的那一刻就下好定魂术,此时效用早就够了。”
说完,话唠鬼差便拿出一个青铜铃铛。他嘴里默默念着法诀,手持铃铛摇了几下。铃铛无声,马子良没有听到,但其余亡魂却似突然被铃声唤醒。马子良看到自己身边的一个阿伯,原本涣散的双眼,在话唠鬼差摇铃后,慢慢聚焦,眼神变得清晰起来,其余鬼魂也如是。
鬼魂们,左看看,右瞧瞧。一时间,原本寂静无声的渡魂船,传出众鬼悉悉索索的窃窃私语。
马子良看到话唠鬼差得意地笑了笑,紧接着,就把头缩了回去。鬼差一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鬼差二号好像叹了口气,也把头缩了回去。
马子良没有见过勾魂和渡魂仪式。他本以为凡人忽然发现自己小命呜呼,只剩魂魄了,应该会惊慌失措吧。但不知为何,身边的这些魂魄好像已经坦然接受自己死去的事实,显得特别镇定。
这大概就是定魂咒的效果吧。马子良在心里默默地想。
本来大家都只是三三两两地低声说话,但耐不住一群人里总有那么一个性格过分开朗的,哪怕是在鬼魂中也不例外。
此时,马子良就看见几米外的一个青年朝自己走来,很是自来熟,“唉,兄台,不知你是怎么死的呀?”
死生亦大矣。不是说凡人都特别避讳死这个字吗?怎么这个人倒是对自己已经死了的事情这么坦然呢?马子良又在默默吐槽。
“呃,我......”马子良刚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过于中气十足了,连忙收声,准备了一番后,才声音嘶哑地开口:“我是......我是怎么死的呢?”马子良在脑子里快速地给自己编故事。忽然,他最爱的糖饼浮现在脑子里,马子良突然想到一个巨大的问题:我此行去了冥府,什么时候才能再吃上家里的糖饼啊?瞬间,马子良整个人都黯淡了,有气无力地说:“我是饿死的吧。”这次不是装的,而是真情流露。
马子良听到自己身后的雪见鹿似乎是笑了一下,颇有些幽怨地转头。
自来熟青年也听到雪见鹿的笑声,迫不及待地把雪见鹿也拉入这个话题,“这位公子,看你气度不凡,不知又是因何缘故身亡?”
怎么我是兄台,到老师这就是公子了?他脸上抹得厚厚的这一层灰,你还能看出他气度不凡吗?马子良看了雪见鹿一眼:好像还真是,老师身上的特殊气质,似乎对凡人尤其有吸引力。
“我吗?我本秣陵一书生,寒窗十年。此次入长安,本意试科举,留嘉名。奈何朱门引我为幕僚,我却道:安能摧眉折腰!方才......”说罢,雪见鹿无奈地摇摇头。
老师,你这几天到底是看了多少话本啊?
不过,这位自来熟的兄台却听得很入迷,颇为雪见鹿的遭遇感到愤愤不平,“唉,这位公子,想来你在秣陵也是书香世家啊,不然也没得这般才学气度。只不过长安呢,天子脚下世家显贵,那是比比皆是啊。我听说啊,历来科举考生,但凡在省试中表现突出的,要么就提前成为世家们的幕僚,要么就成为有钱的商贾人家的代笔。若是不识好歹,挡了世家公子们入仕的路,便会落得和公子一般的下场啊。”
“还是兄台看得清楚啊。”雪见鹿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对自来熟青年拱手行礼。
“哎呀哎呀,公子不必多礼。”自来熟青年学着雪见鹿的动作,也回了个读书人的礼仪,却因不熟练,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我这常年在坊市里混迹,对科举里头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啊。”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因而历年科举乡试、省试、殿试。都是老百姓心头的一件大事,每次科举考试,也成为街巷里大家讨论的话题。此刻,听到自来熟青年在讨论科举内情,不少义愤填膺的鬼魂也纷纷加入讨论。
一时之间,渡魂船里还挺热闹的。
船头,话唠鬼差倚着船板,侧着耳朵,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肩膀被鬼差一号重重拍了一下,他回头,正要发火,就看到鬼差一号面无表情的脸,“马上便接冥河了,你赶紧专心开船。”
话唠鬼差哑了哑火,赶紧翻身站起。忙里偷闲,听听故事是一回事。但没认真办好差事,回去确实不好和秦老板交代。
渭河平原的尽头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渭河水便是从群山间奔涌腾出的。而此时,渡魂船则逆流而上,行驶于山峡之间。起初,两岸开阔,马子良抬头,还能从两座山的间隙间,看到条带状的星空。但随着船缓缓向深处行驶,头顶的天空越缩越窄,直至完全消失。马子良低头一看,渡魂船已经完全驶入一座大山内部了。
不知何时起,船上此起彼伏的热聊也结束了。大家都沉默地看着笼罩在四周的黑暗。
也许凡人天然地就对黑暗有种恐惧吧。马子良心想。
但很快,船头就亮起了灯。灯不大,像是某种鱼类妖兽的头骨。吊在船头,里面燃着冷绿色的火光,悠悠地照亮河面。
“怎么感觉此次比以往吃水更深?”鬼差一号说。
“好像是诶。”话唠鬼差俯身望了望水面,“好像是重了不少。”
马子良在心中暗道不好,他曾在书里看过:冥河玄水,枯骨不沉,活物一入水,却是如灌千钧,马上便会沉入水中。自己和雪见鹿两个人并非鬼魂,难怪船会变重了。
鬼差一号看了看船里的鬼魂们,“难道是有活人混进来了?”
话痨鬼差很是嫌弃地撇了鬼差一号一眼,“哪个凡人会这么作死地混进渡魂船呢?多不吉利。应该是这次渡的魂魄较以往多了些,这船才变沉了吧。”
鬼差一号淡淡地回敬了一句,“你一个鬼差,知道什么吉利不吉利?”
话唠鬼差“哼”了一声,“扶好了。”
下一刻,一声呜鸣再次响起,仿佛从地底传来,在狭窄的山体里久久回荡不绝。
紧接着,水流尽头居然是一个瀑布。
马子良震惊地紧抓着船壁,只见渡魂船就这么顺着水流,整艘船向前倾倒,眨眼间,便垂直悬空地行驶在瀑布上,一直朝地底深处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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