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雪依旧没停，那条通往职高的小马路已经被一层薄雪覆盖了，沿路的松树都压着白雪，枝头偶尔有积雪簌簌落下。每当这个时候，一些闲不住的男生往往都会做一件事，抬腿猛踹树干后逃跑，看着然后一大簇从枝头飘落，但是通常他们自己也都会被覆盖其中。
每个周末必睡到下午的陈昀，今天蒙蒙亮就爬了起来，洗澡，抹脸，吹头，擦鞋，一丝不苟。李川也是一早就发来短信，是那种老式诺基亚的短信提示音：“今天义卖会，赶紧出门。”
“你什么时候对义卖这么上心了？”陈昀一边穿外套，一边忍不住挤兑李川。
“我上心吗？我这是关心你。听说有不少姑娘来摆摊呢。”李川的回复很快，明显是蓄谋已久。
十点左右，他们拐进了职高的大门。校门口的牌子上，灰色的大字写着“北京劲松职业高中”，而抬头的红色横幅则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上面是一行醒目的黄字——“爱心义卖·温暖冬日”。
里面摊位早就在昨晚就准备好了，卖什么的都有，二手书、本子、发卡、铅笔橡皮……
音乐声从操场的广播里传了出来，还是磁带机播放的老歌，有些沙沙的底噪。
陈昀还是第一次进到学校里边，没想到操场这么大。几个女生戴着毛线手套在卖热奶茶，丝丝热气在空气里氤氲开来。
到了第三个摊位时，李川忽然伸手拽了他一下：“看，那是不是你的小卖部姑娘？”
“你丫不会起名就别瞎起。”陈昀那眼神跟雷达一样，一操场就开始四处寻觅，早就锁定位置了。李研正低着头收钱，围巾拉的高高的，把脸挡住了一半，只露出了鼻尖和眼睛。她的手冻得微红，旁边堆着几箱饮料，外包装都被细碎的雪花铺满了。
“得得得，别矜持了，赶紧过去帮忙干活吧，你也算半个娘家人儿呢。”李川推了他一把。
“各自行动吧，我过去了。”陈昀说完就径直跑了过去，顺手抄起一箱饮料。纸箱有些潮湿，搬在怀里凉凉的，像是抱着一块冰。
李研抬头时，正好看见他放下那箱饮料，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么早就来了？”
“路过。”陈昀说着，顺手递了一袋糖果给李研，“大冷天的，吃点糖暖和。”
李研一愣，因为那袋糖果这是那次在文具店，她放回货架上的那一袋，她深深的看了陈昀一眼：“谢谢啊。”她把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她同桌在一旁递来一杯纸杯装的热水，笑着打趣：“你朋友？来得正好，正需要壮劳力呢。”
陈昀没拒绝，又搬了两趟。他每次经过摊位时，都会听到李研在那边吆喝，声音不高，却很清楚。
等到搬完最后一箱时，李研递给了他一杯热饮：“奶茶，今天卖得挺好，给你尝尝，免费福利。”
杯壁透着热度，暖得他连心都要一起融化了。陈昀喝了一口，甜味很淡，却带着一点姜的辛辣，像是冬天里的一小团火焰。
李川早已不知跑哪儿去了，他也懒得理会，只是站在摊位前看着李研继续忙碌，时不时的还会帮点忙。雪花落在她的发丝上，很快化成小水珠，顺着鬓角滑下。
“你要不去别的摊位逛逛吧，别一整天都跟我这耗着啊。”李研抬头，眼神里有一丝认真，“不过……今天挺开心你能过来了。”
这句话她说的很轻，像是怕太明显，很快就被嘈杂的音乐和人声掩盖了。可陈昀还是听见了，他只是点了点头，但并没急着走，而杯子依然被他捧在手里。
远处的音箱刚好换了一首歌，是老式校园广播里常放的那种慢歌，伴着雪景和热闹的人声，使得整个操场就像定格在了一张泛着暖色的老照片里。
雪越下越大了。
早上的时候还只是细细的飘絮，到了中午，已经变成了大片的雪花，伴随着北京冬天特有的西北风，打的摊位的塑料布啪啪作响。
路面也被往来的人流踩得湿滑，雪水和泥混在一起，一脚落下，就会粘一层黑色的雪泥。很多摊位的主人已经开始抱怨了。李研却一声不吭，只是蹲下来，把自己摊位前积水往旁边扫去，留下了一块干爽的站脚的位置。
陈昀正在一边喝着奶茶，就看见李研抱着一箱热饮往对面摊位走，他本能就上跟了上去，要把李妍手里的箱子接过来，结果正好看见后者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
“当心！”
陈昀几乎是本能地就冲了上去，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稳稳的拖住了箱子，李研也因为他的搀扶稳住了自己。
“咚咚、咚咚。”现在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了自己的快速的心跳声，也不知是因为差点滑到的惊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她愣了好几秒，才有些回过神来。
她抬头望向他。两人近乎靠在了一起，甚至她都能看到他睫毛上落着的雪花。手腕被握住的地方很烫，与周围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谢。”李研低声说。
寒冷的天气并没有压低周边人八卦的热情，马上就有人立刻起哄：“哎呀，英雄救美啊！”“哎呦，这反应可真够速度的啊！”
李研耳尖有点微微泛红，赶忙转开话题：“别闹了，赶紧接着干活吧，一会东西都凉了。”
陈昀不舍的松开了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继续把箱子接过来，送到对面摊位上。但是旁边的人看他，却发现他有点懵懵呢，脸上还有点红，可能是因为风吹了一上午吧。
他放下了箱子，却依然能感觉到掌心残留的温度，久久没有散去。
雪越下越急，陈昀赶紧帮着把最后几箱饮料搬到了棚子下面，外套和鞋都沾满了湿雪，头上也出了一层细汗。李研递过来一条手绢：“擦擦汗，被冷风一吹很容易着凉的。”
他接过手绢时，注意到她的手也已经冻得发红了，甚至指尖有好几处裂开的口子。那一刻，他心里忽然有些钝钝的疼。
“你每天都这样？”陈昀问。
“习惯了。”李研笑了笑，“比起打工，学校的活动就算是玩儿吧，没事。”
陈昀还想问点什么，可看着她一脸认真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义卖会终于接近了尾声，天已经暗了下来，一天的时候也机会被场上的每一个人冻透了。操场边的路灯亮起来，李研借着灯光正在清点钱款，陈昀则帮着旁边几个同学一起收拾摊位。
“今天你可帮了大忙了啊，谢谢。”她把零钱盒合上，冲陈昀笑了笑。那笑容和早晨时不一样，有一种松下来的轻快感。
“没什么，先走了啊。”陈昀裹紧外套，颤巍巍的往学校外边走，这一整天，他俩只脚都是木的。
“陈昀！”
转头一看，是林珊。她穿着浅灰色的大衣，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肩上还斜挎着一个相机包。
“果然是你。”她快步走过来，眉眼间带着一贯的轻快，“刚才远远的看见你在那搬箱子，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
“你怎么也在？”陈昀问。
“校刊部又让我来跑腿呗。”林珊把手里的登记册晃了晃，笑容里带着几分自豪，“这次活动是两个学校合作办的，学生会要出个采访稿的，要不要出境接受个小采访。”
“得了，我就算了吧。”林珊的性格，他早就熟悉了：总是一丝不苟，活力满满的冲在最前面。
“不过话说回来，”林珊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你今天挺积极啊，还帮人搬饮料箱。这种活动以前可从来找不到你的。”
陈昀微微一愣，随即笑了一下：“呵呵，路过。”
林珊看他的眼神有点戏谑：“真巧，路过就路过吧。”
两人并肩往校门口走。路灯下的雪地反着微光，把影子拖得很长很长。林珊突然伸手帮他把围巾往上拉了拉，语气理所当然：“你这系的还不如不带呢，小心感冒。”
陈昀低声道了谢。林珊好像没听见，只是继续走着，脚步却有了一点轻快。
等到了路口时，林珊停下脚步：“我去学生会交资料了，拜拜。”她挥了挥手，神情一如既往的轻快，“回去路上小心啊，地滑。”
陈昀看着她消失在街角，心里却有点不安，她替他整理围巾时，那种自然的关心，他感受到了。
和李研的安静温柔不同，林珊总是带着一股明亮的力量，像冬日里穿透在雪雾中的一缕阳光。
可他自己清楚，那份温暖没有拨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因为那里早已被填满了。
夜深了，窗外的雪还在下。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了钟表的滴答声。
陈昀盯着那本薄薄的物理练习册，却怎么也下不了笔。脑子里好像一直还停留在义卖会上，眼前还是雪花掉落在李研睫毛上的瞬间，还有她递毛巾时手掌的温度。
手机放在桌角，那是部老款的诺基亚直板机，上面的按键早已被磨得发亮了。
十一点刚过，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谢谢你今天帮忙，辛苦啦。”
一条简单的短信，确实让陈昀心跳一下慢了半拍。
他立刻就知道那是李研。
手指停在键盘上，他却迟迟没按下去。写了“应该的”，又删掉，“你也注意保暖”，又觉得太突兀。反反复复折腾了半天，才故作潇洒的打了两个字：
“没事。”
等到按下发送的那一刻，他的心也像是长舒了一口气松，但有一点期待。
短信发出去，屏幕很快暗下。他盯着那串号码发呆，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忍不住按下“收件箱”，又把刚才那条信息翻出来看了一遍。
字依旧简单，像一阵温柔的风，却让他反复揣摩。
窗外的雪静静落下，陈昀的嘴角挂着笑，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喜欢冬天，这个冬天比往年都要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