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后,德里克盛情邀请温斯顿欣赏自己最近从旧货市场上淘来的绝版黑胶唱片,几个人来到客厅里,汉娜在火炉边给他们烤了鲜奶来喝。
唱针落下,音符轻扬,是温斯顿从没听过的新式曲调,他充满惊喜和好奇,听得十分入迷。德里克介绍说这是上世纪几位风靡一时的爵士大师在六十年代的一场演出中现场录制的珍贵唱片,还说其中一位与裘利亚的母亲汉娜在读书时曾是旧识,是自己最强劲的情敌,还好对方不是毓灵族人,没有自己如此持久的保鲜能力所以才不得已中场退出。一番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屋里氛围其乐融融。此时,唱片正播放到《德比的华尔兹》,德里克醋意上头,也顾不得温斯顿了,拉起炉边的汉娜要与她共舞一曲。裘利亚失笑,偷偷跑来和温斯顿讲悄悄话,说起这是母亲与那位大师当年幽会时最喜欢跳的曲子。
温斯顿听着新奇有趣,掩嘴腼腆笑着,只露出一双红宝石的眼睛眯眯弯起来,乖巧得像只漂亮俊俏的大型犬。
裘利亚看得不好意思起来,羞赧地返回炉边佯作要去倒奶喝,却忽然被德里克拉起来。
“裘利亚!我的宝贝女儿,该你登场了!”
曲声缱绻,德里克正在兴头上,将女儿转了个圈拉到胸前,环腰托臂带着她舞步款款。裘利亚被德里克一圈又一圈地转得大笑不止,舞姿轻盈,腰身灵巧,身上的蛋糕裙也跟着翩翩起舞。汉娜坐到钢琴前伴着悠扬的曲调奏起和弦,妙音绕梁的客厅里气氛热烈,想来一家人应该时常如这样载歌载舞、欢声笑语。
场边的温斯顿坐在轮椅里,笑意盈盈地望着面前欢快洋溢的阖家欢,他被裘利亚一家的热情所感,面红耳赤,热血沸腾,心中满是幸福的欢喜。一曲结束,他望着笑容可掬的裘利亚激动地用力拍手给她鼓掌,笑容熠熠生辉,满心满眼的追慕和憧憬。
紧接着,留声机奏起《依帕内玛女孩》,轻快的曲调像在吉他的琴板上跳起了一支玲珑摇曳的桑巴舞。德里克和裘利亚在客厅中央自由随意地摇摆着身体,汉娜也加入进来,与德里克二人对舞,你来我往,很是默契。裘利亚跳累了到炉边抿了一口甜甜暖暖的热牛奶,正看到一旁的温斯顿欣羡不已地笑看着他们,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己的目光,他施施然看向她,深红的瞳孔猛然散大,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
不知怎么地,裘利亚也有些口干舌燥的,她又抿了一口牛奶,但却被烫得没喝进去多少,又想抬眼再看看温斯顿,发现他还在直瞪瞪地盯着自己,光彩夺目的红眼睛巴不得要把她生生一气吸进去。然而转瞬间那对奇异的赤瞳乍然缩紧,温斯顿像是终于回了神,却盯着她手足无措起来,端放在双腿上的双手欲抬欲按,红唇哆哆嗦嗦似乎欲言又止。
裘利亚一愣——难道......他是想——?
她被自己下意识的意淫惹得眼红耳热,可是身体又舍不得那片刻惊起的悸动,她缓缓迈起步子,羞羞哒哒地蹭到他面前,眼睛有意不看他,颊边的酒窝却深了。
“殿下,您要邀请我跳一支舞么?”
“塞德斯小姐,您的嘴角......”
两个人异口同声。温斯顿声音本就浑浊低沉,他直觉裘利亚根本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可他分明听到了她热切的约请......
——裘利亚想要他邀请她跳舞?他么?天,他一定在做梦吧?这怎么可能?!他是吸血鬼,还是个瘸腿的吸血鬼。这不可能,这一定是幻听,他的肺炎还没好全,他有病,没错,肺病使他产生了幻听!
“您、您说什么殿下?”裘利亚明显还没从适才的热望中完全冷静下来,她条件反射地追问他。
“我......”这回轮到温斯顿脸红筋涨了,他面色苍白皮肤纤薄,脸红起来从头红到脖子根,简直像只煮熟的大虾米。眼巴巴望着裘利亚嘴角残留的奶渍,他已经无措到双手在面前的空气中乱抓了,他手忙脚乱地从衣袋里掏出自己的绢帕伸给她,却完全忘了该从何说起,他甚至忘了自己的母语,什么语都想不起来,主谓宾定状补在他大脑里乱成一锅粥,所有单词都变成了一团团漂浮着的云朵的尸体。
裘利亚看着一向雍容儒雅的公爵殿下竟然抓狂得要从轮椅上跳起来了,不禁噗嗤一声咧嘴笑出了声。
“哈哈哈殿下您......”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她愣住了,因为——温斯顿目炽如血,纫起绢帕轻轻点在了她的脸颊上。
温斯顿像是鬼使神差,然而他立即清醒过来,手指飞快从她脸上弹开,难以置信地呆滞在原地,似乎害怕极了。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不、不是、我不是,我是说——”他被自己惊呆了,彻底陷入了语无伦次。
裘利亚本来十分不明所以,直到看清绢帕上的一点乳渍才彻底醒悟,一时间既感到尴尬又觉得荒诞,居然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温斯顿吓懵了。
裘利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但她就是笑得停不下来,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都从眼角挤出来了。
“裘利亚!殿下!快来跳舞——这不是你最喜欢的一支曲子么?裘利亚?”
德里克的声音在裘利亚背后响起,他搂着自己的爱妻在留声机前婆娑起舞,荡荡悠悠乐不可支。
“和我一起跳支舞吧,殿下。”裘利亚终于笑完了,她平复心跳,双瞳剪水,笑着向温斯顿伸出自己的手。
“可我......”温斯顿半是懵懂半是惊惶——可他双腿瘫痪,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可能与她共舞呢?
裘利亚又笑了,明眸皓齿,她什么都没说,全然不在意他的踟蹰,只是突然欺近一把拉住轮椅扶手直接将他连轮椅一起拖到了客厅中央,因为太用力,惯性使她差点摔倒。温斯顿大惊失色,赶紧伸手去扶她,却被她反牵起手灵巧地旋出一个华丽的单人转。
他们好像被关进了一只飘雪的水晶球的世界里,而这个世界的中心便是围绕着轮椅上的他正在优雅飞旋的裘利亚。她灵动极了,轻巧地如同一只蓝顶雀,由他牵着舞进巴萨诺瓦的盛大热意,精准地踩着节拍带他飞向阿芙洛狄忒的圣殿,令他目眩神迷。
温斯顿僵硬笨拙地转动轮椅追逐着她绝美飘逸的身影,心跳怦然,呼吸颤抖,仔细牵着她,目光追随她,神魂颠倒,舍不得放掉她给予他哪怕片刻的温情。
——这一刻真的太美妙了......
“唔——天......”一阵窸窸窣窣的伴随着一连串东西坠地的声音从壁炉边传来,汉娜捂脸惊呼,随即却又情不自禁地开怀大笑起来。
裘利亚和温斯顿齐齐看过去,只见德里克应该是舞跳得太过忘乎所以,不慎踩到固定圣诞树的底座被绊倒,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栽到了巨大圣诞树的枝杈里。高耸的松木被德里克轧得摇摇欲坠,下部的挂饰纷纷掉落在地,连树顶的伯利恒之星也赫然坠落。
看到德里克一脸吃了蓝纹芝士的表情,裘利亚也禁不住笑出了声,赶紧跑过去和母亲一同将摔懵了的父亲从松针里解救出来。但又因为心中实在好笑,一家人几次都使不上力气,简直要和德里克一起笑倒在地板上。
温斯顿急急忙忙划着轮椅上前来帮忙,看到如此情境也忍不住掩嘴轻笑起来。
最终一家人笑够了才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有松枝“护佑”的德里克现在完全变成了一只大刺猬,裘利亚本来从地上捡起圣诞球准备重新挂回树上,看到满身刺的德里克又笑不可支,捏起一颗小红球“噗”地扎在他肩上伸出的一根刺上,偷偷对后面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温斯顿调皮地吐舌做了个鬼脸。后知后觉的德里克扭头一看变了脸色,佯作怫然大怒,踉踉跄跄追着捧腹大笑的裘利亚大喊着要报仇。
裘利亚身轻如燕地一步向温斯顿迈过来,躲在他厚重的轮椅后面,古灵精怪地从他肩头探出一颗小脑袋对德里克耀武扬威。
德里克正追得脸红脖子粗,冲到温斯顿面前,肩上的小球跟着晃了二晃,看看裘利亚又看看轮椅上的温斯顿,想发作又不好发作,憋得直瞪眼:“殿下您——唉!”
温斯顿惊慌失措,下意识地转头去找背后的裘利亚,却在转过脸的一瞬间鼻尖触到一个热乎乎、软绵绵的东西——那是她的下巴——她好香!
温斯顿吓得一动不敢动——怎么办?他碰到她了,她会不会很厌恶他的触碰?她会讨厌自己的......
一迭声溪水叮咚般的嗤笑从头顶上方传来,裘利亚捂着下巴讪笑着倒退了半步:“哈哈哈殿下好痒......”
温斯顿直直冻在了原地,双目圆睁,喉咙沙哑:“对、对不起塞德斯小姐......”
哪知裘利亚根本顾不上他的道歉,眼看德里克就要反攻,早就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
汉娜可由不得他们胡闹,半路一手拎一个抓去老老实实收拾圣诞树的残局。这时在餐厅里的佩里听到动静也进到客厅里帮忙清理起了地板。
温斯顿也想帮忙,可又知道自己笨手笨脚的,坐着轮椅慢吞吞几乎做不了什么。看到很远的角落滚落一只圣诞球,他不是很熟练地转动轮圈过去,撑着扶手费力地弯腰将小球捡起来握在手里。这只红色的小球表面裹满晶粉,和裘利亚刚才捏在手里捉弄爸爸的那只很像。温斯顿怔怔看着小球,浮想联翩,他不知不觉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仿佛那里还萦绕着她暖香的气息......
另一边,四个人基本已经重新复原了华美的圣诞树,只是树顶太高,那颗缀满了鲜红玫瑰的伯利恒之星始终无法被放回原位。这株本来准备装饰在白崖城堡的圣诞树十分高大,即便是他们之中身高最高的佩里伸直手臂跳起来也难以够得到树的顶端。
“我去取梯子来。”
“等等——我不得不说,不幸的是,我们的梯子借给了罕穆丹家。”
“那昨天这颗星星是怎么上去的?”
“显然这整棵树都是昨天殿下的雇员们搭好的。”
“天哪,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可、可以让我试试么......”
闻言,四个人面面相觑,徐徐看向转着轮椅温温吞吞向他们驶来的温斯顿。他微仰着头,怯生生地张着一双浓艳的红眸,停在他们的目光里,双手乖乖地叠放在双腿上,神色有点犹疑又暗暗期待地锁定在裘利亚身上,生涩地弯起嘴角,轻轻问:“请让我试试可以么?塞德斯小姐?”
佩里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来到温斯顿背后为他推动轮椅直到圣诞树跟前,动作利落地从轮椅背后取出一副雕刻着繁复花纹的乌木拐杖撑好。
不明就里的裘利亚张了张嘴,一时没说出话来。
温斯顿沉默着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勾起一截裤脚露出紧绷绷固定在腿上的金属支架,抬起头眨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我、我最近复健有在练习这个......杜曼医生说我进步很快——我可以用拐杖站一会儿。”
裘利亚面露讶异,但还是尽量笑着点了点头。
温斯顿把自己的双脚一只接一只放在地上,然后搬动膝盖在腿弯处把腿打直,之后接过拐杖支在地板上,挣扎着在佩里的搀扶下不停调整着角度。裘利亚看得出他的腿几乎使不上什么力气,全都靠里面的金属支架在支撑,他只能费力地晃动看起来也没什么力气的腰部来摆正自己的腿,同时夹紧腋下的拐杖防止自己摔倒。他很努力,头上已经浸出淡色的汗液,双臂不停颤抖,华贵的礼服被拐杖揉得出了褶皱,但却始终摆不平他有些下垂内扣的左脚。他的身形太庞大了,佩里用尽全身力量抱住他清癯的腰身不敢乱动,腾不出手去帮温斯顿扶脚,难以着地的脚踝歪歪斜斜,哆哆嗦嗦的看起来有点畸形。
裘利亚心里不好受,她看不过去,直接半跪下来握起他的脚稳稳按到地面上。他的脚出奇的长,应该与身高有关,即便穿着鞋也能感到很清瘦,隔着薄薄一层牛皮握在手中没有人类应该有的体温,冷冰冰干巴巴的像一只标准的鞋楦。她一下想到他的鼻尖——刚刚划过自己的下颌,也是凉滋滋没有温度的......
“塞德斯小姐......”看到她的手握在自己脚上,温斯顿有些惊慌——他不想她看到自己这么狼狈,他也不想她碰到自己这副怪异病态的身体。
双脚一落地,佩里趁机一使劲扳直了温斯顿的腰,温斯顿急忙撑住腋下的拐杖踏踏实实地立在了原地——他站起来了。
“谢谢......”
裘利亚放心地从地上起身,缓缓缓缓地仰起头,然后和身后不远处的塞德斯夫妇同样陷入了惊叹——他好高!
裘利亚被惊得目瞪口呆,但一瞬的屏息随即便被擂鼓一般的心跳盖过。虽然早知血族天生机体优越,尤其纯血,身型巨大强壮,容貌惊为天人,但她从来没想过他竟然能有如此高大,足足比她高出两头不止。她站得近,需要把脖子仰得高高的才能看到他漂亮的红眼睛,而且因为视线高度的切换,这个角度的他,真的好不一样——
那双总是喜欢微微垂下的红眼此时正半阖下来,血海般的虹膜深处瞳孔渐渐抽紧,他很紧张地看着她,瞳孔漾出一圈圈金红色的波纹,却藏进根根卷翘的睫毛中吐露了更多复杂的情绪——裘利亚的心像是一口空了的洪钟,“嗡——”地一声久久鸣震不得宁息。
“塞德斯小姐,”比起曼妙颤动的眼睫,他堪称完美的下颌线和一张鲜红欲滴的嘴唇近在咫尺,更加摄人心魄。他有些羞赧地收了收下巴,红宝石的眼睛在眼眶里无处安放,他不敢看她,红瞳瞟向旁边,贝齿轻启,尖尖的虎牙咬在殷红的嘴唇上,美艳多汁。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飞快把嘴抿得紧紧的,声音很轻,哑哑地,试探着问,“可、可以把它递给我么?”
裘利亚如闻神引,一下惊醒过来,发现温斯顿正用红彤彤的余光燎勾在自己手中的玫瑰花星顶上,赶紧神差鬼遣地胡乱把东西塞到他怀里,脸颊烫得简直可以就地烤火鸡了。
温斯顿被她攘得差点儿向后栽倒,手忙脚乱地夹紧拐杖抱住那个大红星,窘促地眨了眨眼,粉粉的眼角逐渐有了笑意。
——她站在自己胸前,小小一只,毛茸茸一颗金色的脑袋看得到头顶的发旋。她颧骨以上全红了,一双水灵灵的蓝眼睛清澈无辜地向上偷看过来,样子像只天真的小鹿——她真可爱。
温斯顿眉眼弯弯,窃笑着捧起星星稳稳插上树顶,心里也种下了一颗闪闪发光开出一整片玫瑰花田的最最心爱的蓝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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