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我觉得这不公平。”
李栖筠心底虽觉得自己会答应他，可是封陵要放的东西......他说的话，听上去简直是要自己把一切剥开了献给他。愿意是不假，可李栖筠总得讨回点什么。
公平？
我要的是人，要什么公平？
封陵听到他的话，心底淡嗤了一声，嘴上到底让步了，说：
“你不是要走？我看不到你，你在我面前我都看不见你，你要走的话，你要我怎么......”
他的语气有些冲，状态也很烦躁，像一种郁郁不得志的大型犬类。李栖筠迟迟不说话，他心里更没底，只能再退一步地说：
“我只是想送你，你想怎么处置都随你好不好？大不了你把它丢了，扔进杂货间，扔进洗衣机，扔进你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方。实在讨厌，你把玩偶的肚子剖开，把我放进去的东西取出来丢掉也行。”
“只是你不能不给我这个可能性。”
“没不想给。”
李栖筠把鲸鱼玩偶塞到封陵的手上，说：
“我不是能做得出把别人送给我的玩偶丢掉，丢进杂货间，扔进垃圾桶，把玩偶的肚子也剖开来取什么东西的人。”他想封陵一定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有多想抱着一只小小的玩偶睡觉，也是，他怎么可能知道。“我只是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只有你送我玩偶，凭什么只有你能在送我的玩偶里加东西？”
封陵愣住了。
李栖筠继续说：“我也想要送你一个玩偶，你也选一个。”
封陵呆呆地抱着那只大大的深蓝色鲸鱼的玩偶，他像是从未意识到李栖筠会是这个反应，只能下意识地说：
“有水母的吗？”
“不一定。”
“会有的。”封陵因他的一句话一下就变得亢奋起来，他一手抱着玩偶，一手拉住李栖筠的手腕，便要顺着记忆重新走回到那片玩偶架前：“我可以找的，水母的话我应该是可以摸出来的，我们去挑一只，好不好？”
李栖筠顺从地拉住他的手，只是重新做回引路人，淡淡地问：
“那你摸到了呢？你想要一只什么样的水母？”
“我想要，一只浅白色的，漂亮的，最好性格温柔一点，可爱一点的水母。”
“会有这种水母吗？”李栖筠问。
“有的，而且，你最后会帮我掌眼的。”
“嗯。”
他们一起走到那个海洋动物的玩偶架前，封陵顺着李栖筠刚刚给自己的讲解，避开他讲过的所有螃蟹、魔鬼鱼、鲨鱼.......的位置，很仔细地摸着手下的一只玩偶。李栖筠站在一边，旁观着他认真的模样，抱着臂，手指轻轻在胳膊上敲了两下。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一个梦。
在会客室的那天，当天晚上，在梦到那条黑蛇之前，他也有过一些琐碎的梦的片段。只是醒来就忘了——如今在一边看着封陵什么都看不见，却还在执着地找着一只水母的样子，倒是让他都想起来了。
在那些不成逻辑的片段中，李栖筠梦到自己掉进一片蓝幽幽的海水中，他抬头，看到海水中漂浮着一个璀璨的巨大光球。从那个刺眼夺目的光球里，传来一个女声，她无悲无喜地问：你是谁？李栖筠迷茫地飘在深蓝色的海水中，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是李栖筠。
李栖筠？那个女声笑了一下，带出了一点不屑的气息，她说我记得你在《风起》这本小说里只是一个最无脑最恶毒的炮灰，你怎么会有资格到我的面前呢？李栖筠觉得很奇怪，他想说我很聪明，我考上了很好的大学，院长爷爷也一直夸我说我是福利院最厉害的孩子，我不坏，我是个好人。他想要努力地解释，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光球里的女声冷淡地说，行了，反正，你不管怎样，不管你做什么，都是一个炮灰。我倒是好奇，我的男主封陵怎么还没出现，先出现的反而会是你呢？李栖筠猜出一点她的身份，有些怔愣地说：可能是因为我想遇到他吧。
我本来不该出现在这的。
只是，你怎么能给我和他那样一个开端呢？
在这个片段中，他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甚至这个问题连他自己很快也都遗忘了。只是逛着逛着玩偶，看着看着封陵，他忽然想起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和封陵现如今这样是对是错，只是他觉得这么做会让自己好受一点。李栖筠已经习惯了回避与逃离，习惯了和任何人都维持一种淡淡的，不太熟悉的关系。无论是愿意接受封陵的监听还是想让封陵接受自己的监视，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超脱想象的事。可是不超脱能怎么办呢？超脱了又能怎样呢？
起码这能让他觉得自己和封陵都不太像小说里的人了。
他没有别的了，他只有一颗心了。
“是这只吗？”
李栖筠的回忆被封陵的声音打断，脸前忽然被递了一只小小的奶白色的毛绒玩偶。他看了眼封陵笑着举着的一只小玩偶——眼前的小生物有着一个大大的脑袋，几条四肢，看上去很可爱，也很漂亮。
只不过它不是水母，而是一只乌贼。
这里本来就没有一只水母。
他举起手，接过封陵手指间的那只玩偶，看着封陵笑得弯起来的浅色的眼睛，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像是被一阵春风拂过的柳树，柔柔弯弯地笑了。他说恭喜你，你摸对了。
封陵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李栖筠抱着大大的鲸鱼，封陵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乌贼，两个人慢慢地朝着收银台走去。
“确认一下，这边您是购买一只大号鲸鱼，和一只小号的......”
嘘。
李栖筠无声地竖起食指在唇边，对着一脸疑惑的收银员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偏头笑着看了一眼手搭在柜台边，准备一会就接过那只“小水母”的封陵，转过脸，头侧过去对着封陵歪了歪，对收银员无声地说了一句，“惊喜。”
年轻的收银员目光在眼前的两个年轻人身上游离，突然也露出了很欣喜且了然于胸的表情。她笑得眼睛发亮，递过那只白色的小乌贼给封陵，说：
“先生，这是您的商品，请收好。”
封陵笑着收下了。
两人今天的心愿已经被满足，打了辆车，准备回封家。坐在出租车的后座，医院报告、药品、玩偶就在两个人的中间，各自被一只手拿着。车开了一会，封陵手里摩挲着那只小小的“水母”，问：
“你是真的要走吗？”
“嗯。”李栖筠头靠在车窗上，看着飞驰而过的街景和树木，回答他：
“本来这也不是一份长期的工作。”
你的眼睛一定会好的。
“而且我确实让你受伤了，别安慰我，别说没有，”他及时截住了封陵的话头：“这点确实是我不对。”
我们的开端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也快到暑假了，还是得回去陪陪爸爸妈妈的。”
难得有爸爸妈妈了。
“而且之后参加工作的话，能陪爸爸妈妈的时间肯定越来越少了，我想多陪陪他们。”
暂时就先不陪你了。
“你以后，想在哪里工作？”封陵问。
“没想好，可能江城这边吧。”他转过脸，看着封陵的脸上泛起了一点光彩，补充道：“毕竟大学是在这边读的，很多老师和师兄师姐都在这里，之后升学和工作可能还是会优先考虑这边。”
不过也可能想先去做一下无国界医生，不行的话也可以去个安静的小镇当个小大夫之类的。
李栖筠心里滚了一圈这句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封陵得到他的一句答案，心里已经得了一份他允诺的可能性——他要的不多，他人都是瞎的，做不出什么承诺，拥有的也太少了，没有脸强求李栖筠和自己做什么约定。他就想要一个可能性，一个他能时刻听到李栖筠的声音，一个李栖筠对他也有一丝要求和念想，一个李栖筠未来也许会留在他在的城市的可能性就够了。
他的喉结滚了滚，捏了捏手心里的“小水母”，问：
“你刚刚说也想在送我玩偶里放东西，是想放什么？”
“我就想要公平，”李栖筠揉着怀里鲸鱼玩偶的肚子，垂着眼睛，道：“你不是说想要时时刻刻知道我在做什么吗？等价交换，公平起见，我想要的也是这个。”
他话一落地，狭小的车厢内的氛围立刻发生了变化。前座的司机没忍住，抬眼看了眼后视镜，发现了后座上的两个乘客，一个斜靠着窗看着外面，另外一个坐得直直的，脸部正对着前方。两个人的姿势和表情都很正常，司机又看了眼，见两人没什么异常，终于继续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路况上，没再关注后座了。
在司机看不见的角落，封陵的左手拿着小小的玩偶，顺着座椅慢慢往李栖筠的方向摸索，李栖筠头也不回，只是右手不再揉搓着怀里鲸鱼的肚子，垂下放在黑色皮质的座面上。
封陵摸到了他的手，缓缓把他的手拢住了。
小小的白色乌贼夹在两个人的手中，□□燥的手心烘得温热。封陵的头同样慢慢靠在了窗边，望着看不见的疾驰而过的风景，问：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放的是什么？”
“和你一样，我也想要时时刻刻，无昼无夜的一个东西。”
“真的一样吗？”
“不一样吗？”
封陵闭上了眼，仰着头，沉沉呼了口气，说：
“我看不见你，我想要的，也只能是能一直听见你的声音......你想要的，也是这个吗？”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嗯？”
“你不愿意的话，我就想时时刻刻能听见你的声音。”
“愿意的话呢，是什么？”
“你愿意的话，我就想不分昼夜能看见你的人。”
一边听Alin的《哀情记》一边写的这章，已经加入写作歌单。很好听，觉得很适合这章的氛围，推荐给大家听。（不过小天使们不ky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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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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