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有那么一瞬间,封陵想告诉他:不是。
不是的。
那只洁白无瑕、带着香气的白熊里面,不是什么都没有的。
他站在房间的正中央,听着耳机里李栖筠小声但开心的声音,低着头,左手滑动到屏幕上,机械性地点了播放键一下,一下,又一下。
他现在丝毫不怀疑那个早已失了灵的窃听器迟早会成为两个人之间的一个定时炸弹。只是现在它静默无声,没有被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知晓。可是等到他真正发现的那一天——在那天到来之前,李栖筠会洗完玩偶熊,并把它挂在阳台上晾了一天。等到第二天微风和煦,太阳正暖,他会开心地来到阳台,准备带白白回房间。李栖筠站在窗户前,晒着太阳,穿着睡衣伸了个懒腰,闻着阳台上的香味,觉得熊身上也又暖又香,和自己身上一样。忍不住眯着眼睛感叹了一句“好舒服啊”,就把脸埋进了熊填满了软棉花的肚子里——
下一秒他会感受到脸颊被一个硬硬的物件戳了下。李栖筠十分疑惑不解,他对着熊的肚子捏了捏,又捏了捏,逐渐在白色的布料下揪出了一个硬质的凸起。这时候,只要李栖筠去客厅里拿一把剪刀,再狠下一点心,剪开一个小口子,他就会发现......
他就会发现这个小小的物件好眼熟,和当初他和封陵交换玩偶时看到的监听装置一模一样;他就会发现原来自己这么真心对待的人早就监听了他;他就会发现原来封陵这个人一点都不值得信任,也不值得爱,不值得他包软布、送风铃、帮忙养蛇;不值得被他抱在怀里安慰、送水母玩偶。
不值得他时时刻刻都想要能看见。
.......
封陵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想象毛骨悚然。
然而更可怕的是,他知道,这并不是一种单纯的幻想。
它迟早会发生的。
迟早会。
他现在只能赌了。
赌李栖筠对他的心软。
赌他其实也会爱上他,也会在发现之前就爱上这个烂人,也会在发现之后依旧决定不放弃这个蠢货。
可是,赌的如果是爱,那也太大了。
他怎么能把李栖筠的一颗真心拿来赌呢?
他怎么就只能靠李栖筠的心软了呢?
李栖筠发完语音,没得到封陵的回应,内心小小失落了一下。可是很快他就被自己给封陵第二次发自拍照的羞耻感给淹没了。
他,居然又给封陵发了自拍照!而且,他不是知道封陵看不见!他到底在做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栖筠抱着玩偶,咬着熊的棉花耳朵无声尖叫,又在窄窄的床上艰难地打了几个滚儿,从床栏杆滚到墙,再从墙滚到床栏杆。滚了一圈儿,我上次是为什么给他发自拍来着;又滚了一圈儿,我这次是为什么又要给他发自拍啊?要不,撤回算了?可是撤回也会被他知道的啊,而且我还给他描述了照片的样子,撤回算怎么回事?岂不是会显得我非常软弱、怯懦、畏畏缩缩......算了,发都发了,怕什么......可是......
天呐,李栖筠,你上次在这张床上,搜索的可是【男生gay的表现】啊!
我,上次那是怕不知不觉被同化了,我这才没看。现在想想,学医的闭门造车可要不得。要不等哪天心神平静,古井无波了,还是找几篇论文研读一下吧?这肯定有人研究过的,心理什么的,生理什么的,额,gay肯定也要有那什么生活的啊......要不还是研究一下,和我是不一定有关系,但是不是想着以后可能会遇到各式各样的病人吗,不是净有那些不小心坐什么棒子上的病人吗,哈哈,多研究研究......
“小筠筠,你抽筋啦?”
王天阔从阳台外进来,就看到靠窗的1号床铺一阵摇晃,以为李栖筠是怎么了,盆子还没放下,就一手端着个盆,往李栖筠这边走:
“你咋啦?”
“没事。”李栖筠狠狠揉了几下熊,发泄了一下激动,掀开一点床帘,露出一张脸,对着床下站着的王天阔,笑着说:
“我没事哈哈哈,就是突然想到了高兴的事。”
刷——
早已经上了床铺,拉起了床帘的陈镜与陶然不约而同地掀开了床帘,露出了头。
“我就是,突然想到期末周结束之后就可以回家了,好开心,哈哈。”
对面两个人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真的,哈哈。”李栖筠没底气地干笑了两声。王天阔拿着个盆,盆里还放着正准备洗掉的脏衣服,站在李栖筠床下,仰视着李栖筠:
“嗯?”他拖长了声音,看着李栖筠有些不自然的一张脸,慢悠悠地道:“小筠筠,你不对劲,你看上去很不对劲。”
“哈哈哈,没有啊。”
“哼,别狡辩,你瞒不住我。”王天阔的眼睛在李栖筠的脸上雷达一样扫视了一遍,就斜斜勾起了嘴角,嘴里咿呀哼哈发出了几声怪叫。李栖筠见状,弱弱地举起了白白,挡在了自己的脸前。
没想到王天阔更来劲了。
他手掌在大腿上一拍,激动道:“答案就在这了。小筠筠,我早就发现了,你都不对劲好几天了。你的不对劲,绝对和送你这只熊的人脱不了干系!”
陈镜与陶然的眼睛“刷”地亮了。
“什么,哈哈哈,没有的事.....”李栖筠苍白无力地笑了几声,见宿舍其他三个人依旧一脸犹疑地盯着自己,想了想这一年多下来和宿舍几个人的相处,终究还是狠了狠心,闭着眼睛,豁出去一般地说:
“还差得远呢。”
“我睡觉了。”
说完,李栖筠就火速拉起了床帘,不顾宿舍里一瞬爆发的尖叫和持续热情的讨论和怪叫,抱着熊,心脏和身体都微微发着抖,努力想要平静下来,真的准备睡觉了。
都怪封陵。
都怪他。
都怪他,才会让自己说出这种话。
李栖筠睡前轻轻咬着熊耳朵,又恨上了。
之后的日子在他的计划中安稳地度过:复习到深夜的自习日,接踵而来的期末考试,和父母打电话确定回家的日期,买回家的火车票。江城到夏城不至于横跨整个国度那么远,只是也不近,坐火车到底不如坐飞机舒服。只不过李栖筠总觉得□□可以忍受的痛苦忍忍就过去了,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临到事前却没有钱的痛苦才让人痛不欲生吧。
他上辈子穷惯了,(当然这辈子也不怎么富裕),总觉得为了小小一份未来的更大自由的可能性,身体上的劳累是可以忍受的。
没准我以后有需要用到大笔钱的时候呢!
李栖筠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夜色,静静地想。
他这阵子忙着考试,和封陵的聊天就有些顾头不顾尾的,两眼一睁就是考试,回到宿舍就是接着复习。他们的交流频率很低,只占到彼此一天中很少的一点时间,可就是这一点点的时间,两个人只能尽力浓缩尽自己的话,好像又把思念萃取了一遍,苦的浓度就更高了。李栖筠偶尔插空和封陵聊天都是上考场前和出考场后,每次给封陵发“我去考试了”和“考完回来了”,听到封陵发来的语音时,他都觉得有一种隐秘的快乐。
其实封陵发来的语音很简单,中心思想无非就是“加油”和“辛苦了”,再关心一下他吃得如何,喝得如何,休息得如何。话语很简单,可李栖筠还是很受用——为两个人有大段时间聊天的时候他的有趣和恶劣,为两个人没时间聊天的时候他的分寸和体贴。他不喜欢时时刻刻的贴附,不喜欢“宝宝你怎么不理我”的撒娇,也不喜欢“早上开会的时候也忍不住想了宝宝,宝宝有没有想我”的黏人。
他觉得自己现在和封陵这样就很好。
就像现在这样。
已经很好了。
很好了。
再亲密,他就想象不到了。
而且,假如封陵真的是要一直问问问自己在干嘛的性子的话,他是一定会受不住的。
直接给彼此看个干净,不就好了吗?
他披着毯子,头靠在火车的车窗上,倾斜着手机,静静地看着手机的屏幕。火车上的烟味和泡面味经久不散,空调打得又十分足,明明已经到了深夜,还是有零星几个孩子在火车的过道里追逐打闹,疲劳的中年大叔已经发出了鼾声,独自一人的年轻女生却好像根本无法踏实入睡,时不时睁开眼察看一下自己的手机、包包和衣着。在这个充满了疲惫与凝滞的空间,李栖筠安静地看着手机上封陵的样子。
他已经洗完了澡,早已经穿着一身黑色的睡衣,躺到了床上。李栖筠垂眸,就看到封陵的脸离自己很近,他猜想,大概是因为“小水母”真的被封陵好好放在了床上,还被他牢牢放在了枕边的原因。
透过“小水母”的眼睛,他看到封陵总是被人误会成冷淡不屑的一张脸,看到侧躺在床上的他的睡颜,看到他的闭上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与微薄的唇。李栖筠看着他静静睡着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更静了,他想到了那阵薄荷的香气,紧了紧身上的毯子,也想要睡了。
可是突然,屏幕上的封陵睁开了眼睛。
李栖筠微阖的眼睛重新睁大了。
他看着封陵依旧是侧躺着的模样,只是相比起刚刚,他睁开了那双落不到实处的眼睛,离屏幕很近,近到侧着头靠在窗边的李栖筠有了一种自己同样侧躺在他身边,静静地凝望着他的错觉。
他看到封陵的表情没变,只是嘴唇忽然动了动,好像说了一句什么话。两个人隔着手机屏幕,一个健全人,一个盲人,却好像突然活成了两位聋哑人病友的样子。李栖筠看着封陵嘴唇的动作,读懂了他要说的话。
他说,栖筠,你是不是早就很想家?
李栖筠闭上了眼睛。
他根本不敢细想。
他没空再去想前世那个自己兢兢业业工作后才租得起的一个小单间,也没空去想自己六个小时后就要回到的这个世界的家。
他不敢细想了。
他不知道自己错过多少次封陵的话。
回到家后,他是一定要尽快把鲸鱼玩偶放进房间,放上床,放到枕边的。
他不想再错过了。
过渡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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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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