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李栖筠飘着进了房间。
他慢慢脱下腰部已经被打湿的衣服,拿起行李箱里一件浅绿色的长衫,摸到床沿,还没有穿上衣服,**着光洁的上半身,坐在了床边。空调打得他微微发着颤,他也不管,李栖筠点开手机,脑袋里思绪乱糟糟的,只是下意识地点开了自己最近每天都要点开的对话框,敲敲打打了几个字:
【Jellyfish】:有一只水母的故事,你想听吗?
打完字,他摸到一条蓝色的毛巾,擦了擦身体,等了会,不见封陵的回应,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李栖筠动作很慢地把衣服套上了,拿起手机,走出了房间,和父亲在客厅默默剥起了蒜。
晚上开饭时,李临溪也刚好放了学,一家四口终于能坐在一起吃饭。张紫苏眼看着李栖筠时不时就要看看手机的模样,心里囫囵有个猜测,却什么话都没说。倒是李临溪,年纪小小,心直口快,直接就问道:
“哥你今天怎么都不说话,光顾着看手机,妈你也不管管他,就知道说我天天玩手机。”
张紫苏听到女儿的抱怨,第一次为了教育两个孩子而左右为难,觉得自己说李栖筠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她给女儿的碗里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正要说“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就看到李栖筠已经睁大着一双眼睛看了看自己,随后赶紧把手机背放在桌面上了。
“你也是,都当哥哥的人了,也得给妹妹做个表率。”
她扫了一眼,看着李栖筠木木的一张脸,不轻不重地批评了他一句。
对一个孩子太客气的话,证明你是没有把他当成自己这窝的。
很快她就看到李栖筠点了点头,答了声“好”,脸上像是融化了的冰川,裂出了一个笑容来。
吃完饭,李临溪收拾了碗筷,李栖筠刷好了碗,李洪达擦干净了桌子,就各自回了房间。李栖筠回到房间后,又简单洗了个澡,穿上一身纯白色,点缀着一些简单蓝色狗爪印的棉布睡衣,就上了床。他把白白放在枕边,又把小鱼抱过来,环抱着夹进了腿里。小鱼的腹部和他的前胸贴着,李栖筠隐约感受到胸前一个小小的硬物抵着,猜测着封陵买的监听器质量如何,究竟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笃笃笃。”
他躺在床上,微信没有新消息的提醒,随机播放起了音乐,整个人正沉浸在漫无边际的幻想,想着自己要和封陵说什么,要怎样讲出这个奇异的海洋故事,要讲到什么样的程度才对彼此都好。正想到一半,门突然被敲响了。
“小筠?睡了吗?”
是张紫苏的声音。
李栖筠赶紧从床上坐起来,应了声“还没呢”,抱着鲸鱼就靠在了墙边:“您直接进来就好。”
张紫苏端着杯柠檬水,打开门缓缓走了进来。她进来后,先是环视了一下李栖筠的小房间,把泡了柠檬片的热水放在了窗前的书桌上,随后便拿起桌子上的空调遥控器,“滴滴滴”就把空调往上调了几个度,念叨着:
“你们年轻人就是不知道珍惜身体,空调天天打得这么足,老了都是风湿病。”
老了都是病。
这句话李栖筠在医院的时候,每次路过陪着年轻儿女前来检查身体的家长时都会听到。
我老了的样子,还有人看得到呢?
他看着张紫苏自顾自调空调的动作,有些笨拙地回答她:“以后不会了。”张紫苏转过身,抽出书桌前的椅子,坐在椅子上,指了指桌面上的柠檬水,说:“空调开一整夜根本就干得受不了,睡前记得喝点水。”
“好。”李栖筠应了一声,身子就探过去,准备拿起柠檬水,双手端着杯子,开始慢慢喝。
张紫苏看着他有问必应的样子,心底悄悄叹了口气,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哪怕是母亲和孩子,亲近和熟悉也是需要时间的。
她看着床头上一只呆萌的大白熊玩偶,又看了眼李栖筠喝着水都在抱着的大鲸鱼玩偶,试探地问了一句:
“你冯阿姨家的孩子也放假回家了,改天要不要见见,都是年轻人,和你一样大,可以交流交流以后进社会的经验,你们也有共同话题。”
“我......”
他不想让母亲失望。
可是,李栖筠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的心底又有一个小小的真相,像是一场微型的龙卷风,在呼啸。
“我明天给您答案,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张紫苏看着孩子攥紧了玩偶的手指,说:“想不想见面都行,什么时候跟我说都行。就算不说那就大不了不见,妈去帮你回绝了。”
“行了,也快十点了,你一会赶紧睡觉,晚上被总玩手机,对眼睛根本就不好。”她嘱咐着,走到了门边,“我关灯了啊?”,听到李栖筠又一声的应后,就把灯关了,走出了房间,合上了门。
张紫苏走到阳台,看着窗外的夜色,盯着窗台上放着的几盆长寿花和虎皮兰,想给它们浇点水,却都发现自己都没得浇——土壤是湿润的——肯定是李栖筠浇的。心里想着事,手头却找不到一点事干,她只能走到书架边,拿起那本童话书,躺在阳台上的藤椅,随意地翻看。
她累了一辈子,直到现在还是一名忙忙碌碌的服装厂女工。别人津津乐道、愁肠百转的孩子的恋爱、结婚、成家、生子的事,在她心里都没那么重要。
因为所谓的“什么年龄就该干什么事”,就把自己的孩子越推越远的蠢事,她做不出来,也不做这种母亲。
只是,张紫苏想到刚刚自己说起冯阿姨家的孩子时,李栖筠脸上那副自己从没见过的表情,总觉得这只小鸭子也要慢慢飞远了。
他哪是会主动买什么玩偶的性子呢?
张紫苏把书戳放在肚子上,静静地翻着,忽然,一片纸巾包裹住的茶叶就从书页间掉了下来。
她笑了笑,嗅了嗅茶叶的香气,就重新把茶叶放了回去。
儿子做了什么,儿子不会说。
妈妈什么都知道,妈妈也不说。
***
张紫苏出门后的两分钟,封陵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李栖筠翻找出耳机,戴上耳朵后摁下了接通。
一时半会,没有一个人说话。两个人静静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李栖筠看着天花板,正要问他怎么突然给自己打电话,就听到封陵说:
“刚刚陪舅舅在书房聊事情,没能看手机,才一直没回你,抱歉。”
“没事......”
“水母的故事,你,还想讲吗?”
“如果你想听的话。”
“我想听的。”
“你和我说,我就会听。”
他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李栖筠。
李栖筠戴着耳机,抱着鲸鱼玩偶,回想起自己曾经在封陵的门诊室外想起的那个有关于水母与鲸鱼的凄美励志自然选择大故事。他把玩偶压在了自己的身上,仰躺着看着纯白的天花板,在只有些微空调亮光与手机屏幕亮光的一片黑暗中,轻轻地讲起了这个故事:
“首先,有一只水母,它被一股海水突然带到了一片陌生的海域。以前它所在的海域虽然也没什么同类,可是那些沙砾、水温和珊瑚、海草他都觉得很熟悉。突然有一天,它来到了一块水温很异常、海水咸度也很异常的地方,水母想飞,但没有翅膀,它就只能在这里尽可能地适应。”
“然后呢?水母想要离开吗?”
“它,或许之前是有的。不过它后来遇上了一个好朋友,两个生物一起游啊游,游到了遍布着冰块的地方,它们一起看到了海上的星空、还看到了极光,甚至看到了北极熊。”李栖筠无意识地捏了捏白熊的脸:“有这个好朋友的陪伴,它觉得自己好像也可以忍受这里的海水了。”
“那个好朋友,值得它这么做吗?”
“这就得问水母了,因为我只是讲故事的人,我也不知道。”
“那讲故事的人,水母和他的好朋友的结局,你觉得会是什么呢?”
“水母的好朋友,体型很大,也很厉害,水母知道它是自己也能过得好好的那种鱼类。”
“你怎么知道......”
“哎呀先听我说完,好不好,”李栖筠打断了封陵的询问:“总之水母相信,自己的好朋友,一定能过上很好的余生。水母本来也想和它多游一会,再游一会,去看更多的风景。”
“可是事情一直在超出水母的想象,水母突然又被一股海水带走了,在那股海水的终点,它遇到了自己的族群,也见到了自己的水母家人。一个个淡白色的水母游啊游,吐着气泡。水母也加入了进去,开心地想要吐泡泡,虽然它是家族里透明得不像话的那一位。可这个时候,它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它在控制不住地向上浮起......”
“因为它要被之前的遭受过的痛苦化成水了吗?”
原来他也知道水母会化成水。
不。
李栖筠想到自己原本创造的故事结局,在这个小小的房间,在这个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夜晚,嘴里还残留着柠檬的香气,他慢慢把白白也抱进了怀里,发现故事的走向已经被改变了。他小声地说:
“水母没有化成水,它也化不成水。”
“随着这只透明水母的慢慢上浮,它看到下方一只只水母惊恐的表情。其中一只大大的女性水母尖叫着说:‘它根本就不是水母,它不是我们水母族群的孩子!’”
封陵听到这,心跳好像停止了一瞬。
他清了清嗓子,想要问“那水母能不能告诉它的好朋友鱼,它在哪里呢?它想去看看它。”
他还没问出来,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就听到李栖筠翻滚着、哈哈笑着的声音响起:
他说,因为那确实不是一只水母,它透明得不能再透明也是有原因的。
原来它是一块被倾洒进海洋里,漂浮着的,小小塑料袋。
跟鱼在一起,就会把鱼闷死的。
“爱是没有回头的路,关于爱的定义模糊。”
《关于爱的定义》——方大同
这本的剧情和篇幅的长度早已超过了开文时的我的预想,目前按照我设想的节奏在铺设,不是特别快。
我需要耐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塑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