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重山刚回到虚青宗的时候,只看到师弟们的头颅皆被高高悬挂在宗门前,身首异处。
入夜,深秋的枫叶落了满地,被诡谲的风吹起来,冷色的雾气弥漫,整个宗门内全都是一股腐朽的血腥味。
系挂头颅的白绫被染成了斑驳的殷红色,血从中滴落,砸在落入沉泥那火红的枫叶上。
缚重山背着剑匣,一路走到千秋殿内,凝重的气氛不减,暮成雪就坐在桌案旁暗自伤神。
多年未见,他的师尊多了几分憔悴,头发又花白了不少,此刻嘴里又一直念叨着:“我老了,我不是一个好师尊……”
站在暮成雪身边的二师弟游川,面色凝重地扶着师尊的肩,见到缚重山回来,又立即跑到了他面前。
“大师兄!”游川的眼里微微明亮了一下,紧接着却又布满惶恐。
“是小师弟回来了,他回来报仇了!”
此话一出,却顿时引起缚重山的不满,他神色未动,完全不信,只冷冷反问道:“你胡说什么?”
小师弟宿烟寒距今已经死了整整六年,遗体早就在浔阳埋葬,他生前待人善良亲和,虚青宗养他长大,他有什么仇可报?
可一旁的暮成雪却应下了游川荒谬的说辞,声音低沉,“小川,不必再瞒着你大师兄了。”
“师尊……”游川叹了口气,又无奈将桌案上一个精巧的檀木盒子拿起,递到了缚重山面前。
可他即将要打开盒子的手却又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游川支支吾吾道:“师兄,一会儿……你别难过……”
游川的提醒只让缚重山更加不明所以,他顿时抢过对方手中的盒子,打开的一瞬,一只细长白皙的断手便霎时映入眼帘,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缚重山心脏顿停,紧蹙的眉头更加揉在了一起,这只断手白皙干净,骨节分明,还透着淡淡的青筋,简直就像是还活着。
手腕处断开的切口整齐利落,似乎是被人用利器毫不犹豫地切割下来,最醒目的是手腕上依旧系着的暗红色平安绳,在这双崭新的手上倒有了年久斑驳的痕迹。
缚重山顿时认出了这条平安绳正是宿烟寒生前所戴,当初入棺时,也曾戴在手上的。
眼见缚重山认出了这只手,游川不得不说出实情,“其实……小师弟死后,早就被人分了尸,尸首散落在各处,根本就不在棺材里,师兄你埋在浔阳的,只不过是个空棺……”
缚重山难以置信,小师弟与人无冤无仇,当初又是出了意外才死在了宗门内,虚青宗有众多弟子守护,谁又能做分尸之事!?
“这不可能!”
可在场似乎只有缚重山惊讶,游川又肯定道:“小师弟死的那天夜里,各派来了许多人,师兄难道忘了吗?”
缚重山永远不会忘,当年宿烟寒意外坠涯惨死,入棺时,虚青宗熙熙攘攘,各派来了许多的人,却没有人是在哀悼。
或许许多人都在盼着宿烟寒死,全因宿烟寒身份特殊,才如此命苦又不得安宁,他的身上有天魂,那是江湖修者寻了千百年的东西。
修者的一生,都绕不脱功成名就、长生不老这两件事,而据说天魂,就是实现这两件事的“法宝。”
暮成雪忽然打断了缚重山的思绪,“那天夜里,合棺之际,便有人抢夺小寒的尸首,后来乱作一团,我们终究寡不敌众,他们就这样将人给切成了碎片……”
暮成雪几欲说不下去,以往的神情矍铄竟被这几年的岁月悄无声息地夺走。
他眼眶里含着泪,不知见证了何等血腥残忍的场面,如今回忆,皆是不忍与崩溃。
“当年你身负重伤,为师从不敢告诉你这个噩耗,我没能护住自己的徒弟,这六年间,你在浔阳避世养伤,为师却只找回了小寒的一只手,大多数都被那鎏潇阁据为己有!”
暮成雪心中怨怼难以消解,愧疚不堪,这番话他憋了太久才向缚重山说出口,“他定是恨为师,恨这宗门没有护好他……”
缚重山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是静静摩挲着手中的檀木盒子,依旧摇头不敢相信,“这不会是他做的……”
“或许生前不会。”
游川被吓坏了,他对一个死人会做什么可没那么多信任,更何况现在宗门尸横遍野。
他眼里的恐惧与怨恨并存,提醒道:“师兄,他从来都不是普通人,现在他死了,怨气深重,估计早就成了厉鬼……”
话音未落,诡异的风忽然猛地撞开了窗户,秋日的晚风冷冽刺骨,一道黑色身影瞬间闪过。
游川吓得顿时躲在了缚重山身后,惊呼着指向那道黑影:“他来报仇了!师兄!白骨无情啊!”
缚重山听不得这个,挡在游川面前,一只手则瞬间摸上了剑匣欲要提剑,冷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下一刻,三师弟琉诏就缓缓推开了门。
对方此刻站在玄关处,手上竟拿着自己发冠上的银簪,他双眼无神,默不作声,头发凌乱的披散,就像是失了魂魄,被什么东西给附了身。
柔和幽冷的月光从琉诏的背后倾泻进来,他忽然勾唇笑,那语气鬼魅阴森,轻飘飘的。
“师兄,好久不见……”
此话一出,游川便爆发出一阵惊吼,顿时跌跌撞撞跑到了师尊身边躲着,指向琉诏的方向,“是小师弟!是他!!”
琉诏视若无睹,嘴角扬起的笑容却越发瘆人,这一句话落下,他握着簪的手忽然抬起,目光又紧紧盯住了千秋殿内的师徒几人。
“呲——呲——呲——”
殿内静谧,血肉被刺破的声音便尤为刺耳,一下、两下、三下、琉诏突然用银簪朝着自己的脖颈处刺去,银簪直直陷在了皮肉里,连带着血肉再被拔了出来。
缚重山顿时停下了手中欲要拿剑的动作,反过手去阻止琉诏诡异的自残行为,那血便从脖颈处溅了琉诏满脸,再溅到缚重山的脸上。
“师弟!琉诏!!你怎么了!?快住手!”缚重山的力气更大一些,瞬间捏住了琉诏的手,将对方手上紧握着的银簪扔了出去。
窗外的风又吹刮起来,干燥火红的枫叶凌乱飞舞,拍打在被风吹开的窗上,簌簌作响,人心惶惶。
琉诏似乎被缚重山叫醒,手上一直执着伤害自己的动作才终于停下,可紧接着却是一声刚刚反应过来,极其痛苦的惨叫——
“啊——好疼!师兄……我好疼啊——!”
他顿时捂着不停喷血的脖子跪倒在地。
缚重山帮琉诏按住脖颈上喷涌而出的鲜血,沾了一手的温热,琉诏却已经呼吸微弱,脸色惨白。
游川见状也立即靠近,拿出手帕帮忙止血,可血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直至琉诏在缚重山怀里逐渐失了体温,一命呜呼。
暮成雪不忍心看这一地血迹,宗门内上上下下惨死无数,他几欲快承受不住这无妄之灾,“他究竟要到何时才肯放过我们!?”
厉鬼附身,残害同门,缚重山简直不敢想象这些离奇血腥的事都会是他印象中善良温和的小师弟所为。
直至刚刚附身的鬼影伴随着风声与落叶站在了窗前,似乎在静静观赏同门师兄的生命逝去……
缚重山顿时将琉诏的遗体交给了游川,他忽然破门而出,想向鬼影靠近,看看那究竟是不是小师弟。
可转眼间,地上的枫叶皆被风吹刮而起,鬼影则藏匿到浓雾中去,消失不见。
“小师弟!究竟是不是你?”
缚重山的疑问没有得到回答,这林间的浓雾不断,脚下干燥的枫叶被急促的脚步踩的簌簌作响。
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在雾里根本看不清,缚重山抽出剑匣里的一把佩剑,一手拿符,施诀向林间浓雾开出阵法。
“符法——封印!”
符咒贴在古老的树皮上,一道深蓝色的光阵从剑指的方向蔓延至四周,还未等阵法完全包围浓雾,旋即,阴风阵阵,似乎快将浓雾吹散。
恍惚间,老树皮血痕累累,连带着符咒一同四分五裂,缚重山的阵法还未成一半就被破了个彻底,身后又顿时泛起寒意,一只冰凉的手便悄悄抚上了他的脸。
“师兄想我了吗?”
小师弟忽然说话,那被时间快要冲刷干净的记忆,又因熟悉的声音被重新烙印。
缚重山却非常警惕,呼吸凝滞,他已然知道身后鬼影是宿烟寒,才轻声道:“不要再残害同门了。”
他明知白骨无情,却抱有劝说的幻想,可劝说的语气,却又十分坚决强硬,“是我把你带回来的,我愿意赎一切的罪……”
脸颊上停留过的手忽然消失,在这奇幻的浓雾里,缚重山只见一道红衣身影静静地站在他面前。
宿烟寒苍白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丝丝血色,他已然成了游川口中所说的厉鬼。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笑容,宿烟寒的声音似乎飘在半空中,再也不带着任何情绪情感,幽幽传到了缚重山的耳畔。
“我要你带着我的棺,去找我的骨……”
话音落下,缚重山本想上前去看一看小师弟的脸,他六年都未曾见到宿烟寒,生离死别模糊了小师弟的样子,仿若在记忆中迷失。
可狂风骤然吹过,漫天的枫叶迷眼,一切又都消散在了浓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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