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的霉味和旧时光的气味混在一起,凝成一种特有的沉甸甸的实质,压在人肩上。陈烬的“遗忘坊”就在这尽头,一块老旧的木牌悬着,上面只有一个字:“痕”。
店内光线昏沉,只有工作台上方投下一束冷白的光,像手术室的无影灯,精准地打在年轻男孩阿亮的手臂上。那上面盘踞着一只狰狞的蝎子刺青,针脚凌乱,色彩饱和得扎眼,是那种年轻人为了炫耀或是掩盖恐惧而草率选择的作品。
但陈烬看的不是蝎子。他的指尖悬在刺青上方,感受着其下更深层的东西——一段被覆盖的、纤细的蓝色腕线。那是阿亮试图用张扬来掩藏的、代表一次未遂自杀的旧痕。
“真的……能弄掉吗?连下面那个一起。”阿亮的声音有些虚,眼神躲闪,不敢看陈烬的眼睛,更不敢看那束光。
“不能。”陈烬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覆盖它的,会成为它的一部分。清除它的,也要承受它的重量。”
阿亮的脸白了白。
陈烬不再多言。他戴上半指的黑手套,取过一支造型奇特的工具,顶端不是针,而是一块极薄的黑曜石片。工具旁燃着一盏小油灯,散发出一股冷冽的、类似薄荷与金属混合的奇异香气,这是为了安定心神——主要是他自己的。
“看着它。”陈烬命令道,指尖终于落下,轻轻抵在那只蝎子上。
瞬间,冰冷的触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汹涌而来的、粘稠的绝望感。视野里是浴室氤氲的水汽,和滴落在地砖上、被稀释成淡粉色的水流。耳边是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还有一个不断重复的恶毒声音:“你不行…你什么都不行…”
这是阿亮的过去,是这只蝎子下面真正的东西。
陈烬呼吸一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他不动,像一块被投入激流的礁石,承受着冲刷。他的能力让他不仅是旁观者,更是短暂的“承受者”。他引导着黑曜石片,并非刮除色素,而是像引导一根导管,将那些凝固在图案里的痛苦情绪一丝丝抽离出来。
这个过程缓慢而煎熬。他能感到那绝望顺着他的指尖、手臂,一路逆流而上,最终盘踞在他的心口,沉甸甸、凉冰冰的。他臂上那环状的刺青开始隐隐发烫,仿佛在无声地抗议着又一份外来痛苦的入侵。
阿亮紧张地看着。他看到陈烬的脸色微微发白,但眼神专注得可怕。更让他惊异的是,他手臂上那只蝎子,那鲜艳扎眼的色彩,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陈旧。仿佛一瞬间经历了多年的时光洗礼,色彩黯淡、边缘模糊,最终变成一片灰败的、如同老旧墙壁上剥落下来的污渍般的痕迹。
连同下面那道蓝色的腕线,也一同淡去,只剩下皮肤上一点不自然的平滑。
与此同时,阿亮感到心里某块压了他很久的、硬邦邦的东西,忽然间…碎了。不是消失,而是融化了,变成一种酸楚却通畅的情绪,让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不是悲伤,而是某种释放。
陈烬撤回了手,指尖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他迅速将工具浸入一旁盛满透明液体的碗中,那液体轻微地沸腾了一下,旋即恢复平静。
“好了。”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阿亮怔怔地抚摸着自己光滑的手臂,那里只剩下一点点皮肤摩擦后的微热。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哽咽地说出一句:“谢谢…谢谢您,陈先生。”他付了钱,离开时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太多。
门上的铜铃轻响,店内重归死寂。
陈烬摘下手套,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那份不属于他的绝望感还残留在他体内,需要时间慢慢消化。他成功了,又一次。他用自身的承受,换来了一个人的解脱。这种近乎自虐的“等价交换”,是他为自己诡异能力找到的唯一意义。
他走到角落的水池,用冷水用力搓了把脸,抬起头时,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淡漠的脸,和一双深不见底、写满倦怠的眼睛。
就在这时,门上的铜铃又响了。
陈烬没有立刻回头。他在镜子里看到了闯入者——一个年轻人,看起来刚成年不久,穿着干净的卫衣,眼神里充满了与这条巷子格格不入的好奇与…一种炽热的探寻。
年轻人似乎被店里的昏暗和奇异香气慑住了,愣在门口,迟疑地开口:
“请问…您就是那位…能处理‘特殊痕迹’的陈先生吗?”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陈烬,落在刚刚阿亮坐过的、还残留着一丝情绪余温的椅子上,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近乎崇拜的肯定。
“我刚才…好像看见我的朋友阿亮从这里出去。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我…我想跟您学这个。”
下一章预告: 神秘的学徒主动上门,他的纯真与热情像一道光,照进陈烬封闭的世界。但这道光,能否照透陈烬自身都无法看清的、那环状刺青下的无尽黑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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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痕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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