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台风很大,沈澜为了不让自己被风吹走,是抱了两桶水走过来的。
她在家门口脱下自己的雨衣与防水服,边脱边和楚清和手舞足蹈:“我就一手夹着一桶水,和老母鸡夹着蛋似得走过来……”
沈澜脱下身上湿漉漉的防水服,随手扔出了门外,得意非凡:“我厉害吧。”
昏黄的玄关灯光照映下,沈澜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在她深色的面庞忽闪忽闪,笑容狡黠得像只猫。
沉重的水滴将她向来蓬松的羊毛卷压扁了,看起来蔫了吧唧的,非常滑稽。
楚清和看着她还滴着水的湿漉漉卷发,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忍不住抬手擦掉沈澜额头上的雨水,仰头看着她,眼里带着一丝心疼:“淋了那么多雨,也不怕发烧。”
“先去浴室洗个澡吧。”
沈澜抬手一把将自己额前的卷发往后撩,露出光洁的额头:“这个季节的雨不伤人,我没事。”
“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
沈澜迅速伸手,将手掌贴在楚清和的额头上仔细探了探,微微蹙眉:“是有一点烫。”
她收回了手,露出一副轻松的笑意:“不过没关系,回床上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沈澜把手落在楚清和的肩头,将她的身体掰了一圈,推着她的后背往里走:“睡觉睡觉。”
楚清和扭头看向她:“你头发还湿着呢……”
“一会就洗,一会就洗……”
沈澜随口应了两句,推着楚清和走过堆满画稿和颜料的客厅,走入她的卧室。
她把楚清和推倒在床上,扯过一旁的空调被盖在她身上,抬手拍了拍她的胸口,温声安抚:“睡吧,我在旁看着你。”
窗外的雨还在下,豆大的雨点,随着强劲的风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狂风呼啸,在深夜里呜呜作响,宛若妖魔鬼怪凄厉哭喊。
一道撕天裂地的闪电劈落,照亮了窗外妖娆摆动的树影,也将坐在床边之人的轮廓描绘清晰。
楚清和乖巧地窝在空调被里,抬眸看向沈澜,双眸黑亮如漆墨,澄澈干净:“沈澜……”
“嗯?”
楚清和抿唇,静默地看着她:“你去洗澡吧,别感冒了。”
“洗完澡……上来陪我睡觉?”
沈澜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好。”
她拍拍楚清和,安抚道:“你别怕啊,我一会就回来。”
“嗯。”
沈澜起身离去,没一会房门外的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
室内的水声,与室外的狂风暴雨混杂在一起,世界仿佛在此刻相融。
楚清和躺在床上,听着内外两种截然不同的水声,阖上了眼睛。
那天晚上,她拉着沈澜的手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化作一条小鱼,在瓢泼大雨中逆浪而行,跳跃无数波涛,横跨大片江河,来到了河的对岸。
抵达岸边的那一刻,楚清和破浪而出,轻巧地跃上了海岸。
落地的刹那,她的鱼尾分开,幻化成双腿,稳稳地站在地上。
她的身体开始抽条,视野变高,重新变幻为人类的模样。
一片红色的花海呈现在她面前,长风吹拂,长长的花蕊抖动,掀起了赤色的海浪。
红浪翻涌,道道白影宛如湖边萤火,层层叠叠累在一起,忽闪忽闪。
楚清和的目光穿透飘忽的白影,穿过无垠的花海,落在了遥远的尽头。
透过翻腾的花浪,依稀可以看到花海的尽头处,隐约浮现出一座桥。
桥的两侧点着灯笼,青色的光从灯笼处散发出来,与红色的花海交映成辉,一派诡异。
白影追逐着光影,如微风掠过红浪,奔向无尽的远方。
楚清和受到感召,身体不受控制地跟随白影向前,迈向了远方。
青灯闪烁,越发明亮。她穿梭过人群,渐渐地走到了桥边。
朦朦胧胧里,她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桥上冲她焦急地挥手。
是姥姥。
楚清和的姥姥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那时候楚清和刚上高一。
原本楚清和是要跟着妈妈前往羊城生活的,但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她继续留在橘子海念完高中。
这还是楚清和在姥姥死后,第一次梦见她。
楚清和显得很激动,离得太远了,楚清和看不清她在说什么,下意识地往前又走了几步。
姥姥的神情更加焦急了。
一个劲地朝她挥手,似乎在说:“快回去!”
快回去?
为什么要回去?
为什么让她回去?
姥姥越是让她走,楚清和越是无法自控地往前。眼看就要靠近那座满布青灯的桥,忽然之间她的手被一股大力握住,猛地往后一拉!
“清和!”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轰然炸响,楚清和骤然回眸,对上一双焦急的眼。
四目相对,她只觉得脚下陡然一空,整个人仿若从云端下坠,浑身打了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
睁眼的时候,破晓时分的清光透过晶莹的水珠,穿透茂密的枝叶照应在房中。
楚清和急促呼吸着,胸膛剧烈起伏了好一会,她才偏头看向身侧。
寂寞的蓝调里,沈澜枕在她身侧睡得正沉。
她卷曲的额发散落在额前,垂在了她高挺的鼻梁上,使得她整张脸看起来极为柔和。
嘀嗒……嘀嗒……嘀嗒……
窗外的暴雨已经停歇,只余下稀疏的雨滴声。
楚清和无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对方放在自己腹部上的手腕,静默地注视着她好一会。
约莫过了半分钟,睡在枕边的沈澜模模糊糊地醒来,睁开眼看向了前方。
四目相对,沈澜抬手很自然地抬手摸了摸楚清和的额头:“烧退了……”
楚清和没有戴耳蜗外机,此刻听不到沈澜的声音。
沈澜伸出长手,把她的耳蜗外机捞过来,戴到她头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刚睡醒,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楚清和摇摇头,沈澜侧身面对着她,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你怎么这个点就醒了?饿了吗?我起来给你煮个粉?”
楚清和往前挪了一点,乖觉地窝进了她的怀里,心有余悸地开口:“我做了个噩梦。”
沈澜一下就清醒了,她把楚清和拥入怀中,温声问:“梦到什么了?”
“僵尸?吸血鬼?还是鬼神,蛇妖,或者别的妖魔鬼怪?”
楚清和的幻想世界很丰富,每次做噩梦,总是离不开这些意象。沈澜已经习惯了,但每次听都会有些担心。
楚清和把脸靠到她胸膛,蜷缩着身体依偎在她怀中,轻声道:“都不是。”
她轻轻开口,声音飘忽听起来好像呓语:“我梦到自己化作一尾鱼,逆浪穿行,前往了彼岸。”
“在那里,曼殊沙华如同海一样漫天生长,无数亡灵在花海沉浮。”
沈澜垂眸看着怀中的楚清和,听得认真。楚清和继续道:“我跟随亡灵,走过赤色的花海,来到一条挂满青色灯笼的桥前。”
“姥姥就在桥上,她看到了我,向我拼命地挥手,好像在说让我回去。”
沈澜好奇地问:“那你回去了吗?”
“没有。”楚清和抬眸看向沈澜,“我向前走了。”
“那你上了桥?”
“没有上。”楚清和淡淡道,“就在我准备上桥的时候,你一把拉住了我,然后我就醒了。”
沈澜莞尔,弯着眉眼笑起来:“那你得感谢我,不然你估计要奈何桥一夜游。”
楚清和也笑了起来,她抬手揽住沈澜的腰,更深地往她怀里挤。
她从小就是这样,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就很粘人,和小动物似的。
沈澜已经习惯了,伸手将她更紧地抱入怀中,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两人静静地拥抱了好一会,楚清和再次抬眸看向沈澜:“沈澜……”
“嗯?”
“你说,那真的是姥姥吗?”
沈澜拍着她的后脑勺,想了想道:“应该是吧。”
“你去那样的地方,姥姥肯定会让你回去的。”
楚清和点点头,赞同道:“我也这么觉得。”
“可是……我一直以为她走了。”
沈澜的奶奶信佛,受她的影响,两个孩子虽然接受唯物主义教育,但是多多少少也有点相信轮回转世的说法。
姥姥许明君死之后,为了不让她留恋尘世,楚清和把与她有关的所有东西全都烧了。
或许是遗物烧得很干净,她一直没梦到过姥姥。
直到今天晚上,她做了一个那样的梦。
楚清和微微蹙眉:“她好像一直在桥上,在等什么人……”
“你说姥姥可能在等什么?”
楚清和仰头,有些好奇地看向沈澜。
沈澜歪着脑袋想了想:“嗯……可能是在等自己的亲朋好友之类的吧……”
“老人们不都这样说嘛,因为魂魄还有牵绊,所以无法入地府……”
“或许……她在等你妈妈来看她也说不定。”
楚清和的姥姥死的时候,楚清和的妈妈楚歌还在国外洽谈业务,没有及时赶回来看她最后一眼。
硬要说遗憾的话,这应该算一个。
楚清和垂眸不说话了。
沈澜捏了捏她的手,宽慰她道:“不过也不一定是这样啦……也可能是别的什么约定。”
“还记得我们先前看的《百鬼夜行抄》吗?无论是人还是鬼魂,都会因为遵守承诺与约定,忍耐数十年,哪怕远赴千里也要完成允诺。”
楚清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沈澜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安抚:“别想了,再睡一会吧。”
楚清和抿唇,片刻后开口:“沈澜,你相信人有来生吗?”
沈澜不假思索地点头:“相信啊。”
她低头看着楚清和,琥珀色的眼瞳清澈明亮:“我相信有来生,来生的来生……我们也一定还是朋友。”
楚清和一怔,沈澜朝她伸出了手,勾了勾小拇指道:“要不我们做个约定?”
“嗯?”
沈澜伸手,用自己的右手小拇指勾住楚清和的左手小拇指,煞有介事道:“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这句台词出自沈澜奶奶最爱听的《刘三姐》,橘子海的小朋友玩过家家,最爱说的也是这一句。
沈澜说完之后,用自己的大拇指在楚清和的大拇指上盖了个章,笑吟吟道:“好了,如果我比你先死,我一定会奈何桥上……呜呜呜呜呜呜……”
楚清和眼明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皱着眉道:“呸呸呸,童言无忌!”
[摸头]是一个很温馨浪漫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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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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